吴质和卫铮两人拜见了卫国公,也没有在边塞多待,最近长安事务繁杂,又有擢试在前,两人商议一番,便重新启程,一路南下。
在那之前,卫铮单独面见了卫国公,他们在屋内下了一盘棋。
卫国公落子,叹道:“吴质那孩子,绝非池中之物。”
卫铮一向寡言少语,他似乎把注意都放在了棋盘上,“嗯”了一声。
“如今我大晋有明君,现在缺的,是一个洞察天下,纵横八方的重臣。”
卫铮落了一子,让整个棋局都活了起来,他说:“他当得。”
届时他镇守边关,他主持朝政,他们相辅相成,给天下百姓一个真正的安稳。
卫国公点了头,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去吧,边关苦寒,便是要回来,也不是这时候。”
这一局,他们父子俩谁也没赢,是平局。
卫铮起身行礼,拜别了父亲。
卫铮策马出城,身后跟着同样骑马的吴质,他着儒裳,书生打扮,背后的发带飘扬在空中,宽大的蓝色袖子鼓着风,正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此前林依他们带兵打仗,长安城内世家如虎狼一般盯着龙椅上的沈易安。
林依走前便看出了那些端倪,这些世家的生意遍布各地,手中不仅有钱,还握着兵。
大晋以长安为中心,周围的城池直属长安管辖,但是更远一些的四十六州,虽说是归于大晋的版图,但其各州有各主,他们也有自己的兵马和粮草供应线。
沈易安登基,他们都是处于观望的态度,大晋遇袭,他们一个看着一个,都没有贸然支援。
大晋不是没有兵,而是兵权在各地官员的手中,并没有集中起来。
长安的世家们都不满沈易安登基,林依的目光都在枕星阁妖灵一事上,虽说在朝廷上也看得深远,但终归精力有限,她还年轻,不知道这其中的牵扯拉锯,沈易安甚至还有意遮掩,把那些勾心斗角压下去。
至少在林依眼皮子下是这样的。
所以林依出兵,沈易安就面临着世家全面围攻的境地,那一封封从长安寄出去的信报的都是平安,可是世家哪有那么好对付,要不是吴质在暗处相助,至今鹿死谁手都不知道。
世家就像是大晋的一棵树,如今被沈易安连根拔起,那些粮马道,世家手中的兵和生意,统统都受到了影响,大晋如今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
后来吴质更是以一介白衣的身份,游走各州,说服各州州主,这才有了后来的支援,才有了边关的大捷;否则以沈易安那些兵力,便是加上苏晓英和镇昀,也决计不可能抵挡得住大月的冲击。
甚至连白家的玻璃生意,能在长安立稳脚跟,也离不开他的出谋划策。
吴质曾经感慨过,说若是林依不去枕星阁,那么以她的聪慧,这天下说不定就是另一番模样。
她不比吴质差,甚至在一些事情上比吴质看得更为长远,若是从小就放在朝局中磨练,也是做得到为万世开太平的。
可现如今,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她身后的是数以千万计的妖灵,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怨气,是两个世界的平衡,她和冥翼面对的,是可以让两个世界覆灭的灾难。
纵横之术可以换得天下太平,黎民安稳。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此间还存在的基础上。
还在长安城数里外,吴质和卫铮就看见了那棵通天的巨树,银杏叶遮天蔽日,甚至有一片飘落在卫铮的肩头。
卫铮仰头看着这世间的奇景,他和吴质站在这下面,顿时生出了一种命若蜉蝣的感觉,在整片天地面前,在这般强大的力量前,他们显得无比脆弱和渺小。
吴质看着这景色,他皱起眉头,低声说了一句:“怎么会这般快?”
从边疆庆功宴至今,连两个月都未曾过去,便是那些穿越的人找到了,以林依和冥翼的性子,没有万全的把握,是不会贸然打开这天地间的通道的。
何况不是说,还没有找到打开通道的法子么?
身下的马蹄踢着城郊湿软的泥土,打了一个喷嚏。
吴质回过神,勒紧马缰,夹紧了马腹,顿时跑到了卫铮前面,远远招着手和他声招呼,先一步进城了。
卫铮看他神色不善,连忙打马跟上。
***
钦天监在朝廷上是个特殊的存在,他们可以观天命,测凶吉,但是传到了这一代,有真本事没有几人,全是溜须拍马之辈,其中还混着不少世家的人,前段时间让沈易安好生清理了一番。
沈易安带着人到达祭坛时,转过身问身边的尹晟:“消息都放出了么?”
“主子放心,前几日就放出去了,今夜是七星连珠之夜,又有此番异象,那些百姓不知内幕,估摸着现下都在敬拜天地,求福呢。”
沈易安垂下目光,长叹一声,道:“那就开始吧。”
他说着,拿过三炷香敬在祭坛上,随着身后的大小官员,跪拜下去。
这边在垂泪寺镇压三年的怨气流入民间,这些东西其实已经算不得怨气了,他们在夜以继日的佛音中,早已被度化,现在变成了承载着万千百姓记忆的无形之物。
其中有两缕还是林依和冥翼的,他们也是平凡人,无端的成为了元一的徒弟,历经家破人亡之苦,背负上这些沉重的东西,怎么可能不生怨?
现在他们在那虚空中,所以这两缕怨气兜兜转转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自己的主人。
随着这些无形之物释放的,还有三年前,灾难降临时,万千百姓对天许下的愿望,那是他们对安稳日子的向往,在平凡的市井生活中,渐渐的形成了他们的一种信仰。
盼着风调雨顺,盼着庄稼丰收,盼着儿女双全,盼着幸福安康,他们一辈子都在面朝黄土的耕种,骨子里的是朴实无华,他们不求飞华腾达,只求活一个安稳。
他们的信仰或许是那庄严慈悲的佛像,或许是那云雾飘渺的道观,或许是这片天,也或许是这片地,但是他们求的都是同样美好的东西。
一人的信仰和期盼不足为道,两人的力量或许也很薄弱,那若是千万人呢?若是天下百姓都想要活下去,在活下去的基础上,想要创造一个太平盛世呢?这点点滴滴渐渐的汇成了小溪,由小溪汇成江河,最后江河入海,一泻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