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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明落之玺 > 第116章 药庐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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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四年五月初七,滇南竹露沾衣。云南沐王府药庐沉浸在晨雾中,檐角铜铃悬着未干的夜露,折射出幽蓝的晨光。

晨光初透雕花窗棂时,香玺正以一种近乎静止的姿态蜷缩在竹榻上。她胸口焦黑的锁魂钉痕与建文元年的鎏金簪钗在熹微中交相辉映,呼吸轻得如同濒死飞蛾的振翅。

案头青瓷瓶中,金线重楼大半枯萎,紫鸢花瓣凝着的雪水,顺着瓶壁蜿蜒滑落,在青砖上洇出深色泪痕 。

晚路推门而入时带进满室山风,此刻沐晓正紧攥着《百草辑要》,指尖颤抖,书页上“金线重楼”的批注被冷汗洇得模糊难辨。

“这是第七次试药,她还未醒?”晚路目光紧锁沉睡的香玺,神色凝重,满是忧虑。

“三日前就该醒了。”药柜后,沐晓闷声说道,手上捣药的动作愈发狠厉,石杵一下又一下重重砸在石臼上,每一下都似拼尽了全力。

晚路看向案桌上那几株快干枯的金黄枝叶,眉心紧蹙:“紫鸢、虫草都喂了,金线重楼也没落下…”

沐晓将青瓷瓶推过斑驳竹案,紫鸢药汁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紫芒。“段氏锁魂钉毒入心经,她如今仿若深陷梦魇……除非……”

“除非什么?”晚路猛地按住沐晓颤抖的手追问。

“除非她意志力超乎常人,除非心底有非做不可之事!”沐晓霍然起身,药杵滚落石阶,清脆声响惊落檐角铜铃,“唯有如此,她才能挣脱这梦魇……”

“我知道她现在最在乎什么。”晚路眼眸扫过香玺发间那枚鎏金簪钗,那是一年前在玺院,她拼死也要护住的信物。她最在乎的,是送出这信物的人。

“香玺姑娘,快醒醒!陛下还在等你。”晚路神色凝重,腰间苗刀上那新系的赤尾穗翩然一摆,不经意间扫落半碗参汤,“哐当”声响在寂静屋内格外突兀 。他言辞急切,字字透着紧迫:“燕子矶暗桩飞鸽传书,徐都督说陛下已急调他回应天,如今看来,陛下已倦于战事。”

他将渗血的舆图拍在案上,浦口驿站处的血色圆圈还在渗血,似是无声诉说着局势的危急。“沐家军死侍已奔赴应天接应陛下,待你醒来!我定一路相随,与你同往。”

香玺的睫毛轻颤,意识于虚空中起起落落。恍惚间,应天府火光蔽日,恩惠身着凤冠霞帔,静立火海,而黑雾之中,朱允炆的九龙冠冕若隐若现。蚀心咒印猛地收紧,剧痛袭来,她下意识咬破舌尖,血腥滋味在口中蔓延。

暮色仿若泼墨,悄然淌过滇南雕花竹窗,为屋内的一切,都笼上一层黯淡薄纱。

香玺紧锁的瞳孔,在昏沉暮色里缓缓张开。这细微动作,如石子投入死寂湖面,激起层层涟漪。正专注研读《百草辑要》的沐晓,手猛地一颤,书本“啪嗒”落地。

案头青瓷瓶内,那株沐晓从苍山绝顶采来的解毒圣药,此刻正蜷在青瓷瓶里,花瓣上凝着未化的雪水,像极了她昏迷时反复梦见的玄武湖冰棱。

“香玺,你醒了!”沐晓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喜瞬间冲破了他一贯的沉稳,她双手紧紧握住香玺的手,连指尖都抑制不住地抖动。

“香玺姑娘,你可算醒了!这一睡,险些就三月有余。”晚路大步流星移至香玺床榻边,腰间苗刀上新系的赤尾穗随着他的动作,重重撞在药柜铜锁上,发出一连串脆响。

“三个月……那今天是……?”香玺下意识攥紧腕间尚未愈合的烙痕,那是段氏余孽的锁魂钉留下的,每一道痕迹都藏着一段痛苦记忆,此刻被触碰,仿佛又撕开了曾经的伤口。

她缓缓起身,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到铜镜前。镜中的人影瘦骨嶙峋,身形单薄,唯有发间那支鎏金簪钗依旧闪耀,泛着建文元年的光泽,像是那段岁月在现实中留下的唯一注脚 。

沐晓将煨好的三七鸡汤搁在瘿木案上,汤匙碰着碗沿的轻响惊醒了檐下铜铃:“今日是五月初七。”

话音未落,香玺已赤足踏翻藤枕,泛黄的牛皮手册从枕中滑出,正摊在“靖难”篇——那页边密密麻麻的批注,是她以前在玺院用朱砂写的“六月初十四燕王破金陵”。

香玺忽然一阵剧烈咳嗽,单薄的身子在咳意中微微颤抖 。她强撑着,目光死死盯着手中手册,干裂的嘴唇轻启,喃喃自语:“史书记载建文帝于六月十三失踪……”

窗外飘来缅桂香,混着药杵捣碎虫草的苦味,却压不住她喉间腥甜——这是史书注定的结局。

信鸽扑棱棱撞碎暮色,爪间铜管滚出的御诏残片还带着焦痕。沐晓将残片浸入药汤,渐显的墨迹拼出半句“诸王勿动”,正是朱允炆清瘦的笔锋。香玺突然攥紧汤碗,裂纹顺着朱红釉线蜿蜒,恰似三年前她在奉天殿目睹的那道闪电。

“徐都督密信说陛下要调他回京。”沐晓按住香玺颤抖的手,试图让她镇定,“义父已安排三百藤甲兵扮作马帮,在茶马古道接应。”

说着,将嵌着沐王府印鉴的半截刀鞘用力拍在案上,发出沉闷声响,“香玺,你听我说!等你身体好些,晚路陪你去应天。”沐晓瞧出香玺心急如焚,生怕她急火攻心,赶忙出言安慰,话还没讲完,便被香玺打断。

“我没事,不必耽搁,我们即刻启程去应天。”香玺言罢,突然抬手,利落地解开手腕上的绷带 ,露出带着伤痕的苍白肌肤。她伸手握住沐晓的手腕,指尖冰凉,“从茶马古道出发,日夜兼程,兴许还能赶上……”嗓音因长久未饮水和过度焦急,沙哑得如同裂锦。

滇南雨季,雾霭悄然漫上药庐青瓦。晚路手起刀落,苗刀斩断青竹,利落削成可装舆图的药筒 ,青竹迸裂,碎屑裹挟晨露飞溅,惊飞了檐角避雨的竹鸡。

沐晓静立廊下,手中朱批堪合被细雨打湿,“麓川平缅司急报”的朱砂字迹缓缓渗进檀木纹理,恍若当年平叛时凝固的斑斑血迹。

她抬首望向演武场,晚路正把苗刀缠进用沐王府旧旗改制的马鞍褡裢,靛蓝布面上“沐”字残痕依稀可见。

“此去应天,我无法陪同,你们务必小心。”沐晓开口,喉间陡然发哽,发间孔雀翎随风轻扫眼眉,酸涩之感涌上心头。

晚路将淬毒袖箭插入牛皮护腕,箭筒上新刻的茶马古道泛着桐油冷光。“别担心,过了沅江驿站,马帮旧部会接应。”他边说边褪下苗银腰牌,“总兵”二字已被酸液蚀得斑驳,一如三年前苍山战场留下的箭痕。“我和香玺扮作药商进京,路引是按洪武二十年旧制重造的。”

骤雨忽至,沐晓急切扯断腰间鞶囊,将“沐”字印拓迅速塞进晚路箭囊,叮嘱道:“每到驿站,用沐王府印鉴拓在药笺飞书报平安。”

廊下,香玺轻咳一声,抬手取下发间鎏金簪放入背囊 ,一头乌发间,苗疆银梳已取代了先前的簪子。

“此物你收着。”沐晓把半枚沾着苍山战场血锈的螭纹铜符递给晚路,“应天沐家的暗哨,需要它为你引路。”说罢,猛地拽住晚路护腕,云纹护甲在雨中冷光一闪:“过长江后,莫饮驿站井水…有危险就去暗哨躲着。”

子时,更鼓与雷声交织而来。沐晓借着忽明忽暗的雷光,最后清点马帮货物:一百斤滇茶中暗藏硫磺粉,虫草匣底压着淬毒牛毛针。

这时,香玺猛地将半匹蒙自棉掷了过来,喊道:“这是给妙锦的,往后我要和她在八桂试织新布……”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惊雷淹没在滇南的茫茫雨幕里。

“保重。”晚路柔声说着,轻轻抽出手,翻身利落跨上马背。转瞬之间,苗刀穗轻拂,扫落沐晓鬓边的缅桂花。

药庐檐角,镇魂铃突兀地无风自动,悠悠铃声越过滇池,在水面漾起层层涟漪。

香玺驻马回望,目光长久凝在沐王府飞檐。镇宅顶角的螭吻兽首,与她记忆中三年前朱允炆在文华殿失手摔碎的端砚裂片丝丝入扣,仿似宿命的呼应。

晚路猛地扬鞭一指,动作干脆利落,惊得白鹇扑翅而起,划过烽烟。众人抬眼,只见应天方向日光似火,半边苍穹都被映得通红,仿佛是末世的警示。

晚路策马踏碎驿站晨霜,马蹄声清脆。香玺耳边风声呼啸,她望着飞速后退的竹林喃喃道:“史书说他失踪了,可我知道,他在等我,等我和他逃离那座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