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当众这么一说,卢老夫人顿时就有点遭不住了。
和一个“贼酋”当街讨论大明皇帝的合法性,和探讨儿子卢象升的忠义与否。无论结果怎样,传出去都是一个很恶劣的行为,严重影响儿子的声誉。
她不由接话道:“舜王,孔圣人说过’有朋自远方,不亦乐乎’,我们不敢称为舜王的朋友,好歹也算是远方来的客人吧?难道不应该请我们进屋坐坐吗?”
张顺正搁那侃侃而谈,大有一口气演说到天黑的气势。
他闻言一愣,不由拍了拍脑门,懊恼道:“你看我这脑子,老夫人千里而来,一路风尘,竟让你在门外站着,实在是失礼至极!”
“快请进,快请进!对了桂英,你即刻传我命令,八百里加急送书信与卢将军。就说他一家老小到了,让他暂且放下手中的公务,尽快从前线回来,也好一家老小团圆!”
高桂英闻言暗自翻了个白眼。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这次算是真正领教到张顺的厉害了。
这厮就这么信口雌黄,空口白牙,当众把卢老夫人和两个兄弟哄的团团转。
不过,她依旧配合着回应道:“谨遵舜王号令!”
那卢老夫人和卢象晋、卢象观哪疑有假?他们见张顺说的有鼻子有眼,还道是其中另有隐情。
三人在张顺的邀请下,正要迈步进屋,结果李友一看人都走了,就把自己凉在门外了。
他不由大急道:“还有我呢?”
“啊?”卢老夫人和卢象晋、卢象观顿时面面相觑,这才发现绑了舜王的人。
他们连忙致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卢老夫人连忙给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赶快给李友松绑。
这两人年轻气盛,脸上藏不住东西,顿时面露难色,以目示之:这厮空口无凭,如何信之?若是把我们诳入府中,岂不是自投罗网?
卢老夫人如何不知?若是卢象升行的端走得正,天下无可非议,自然是让越多人知道越好。
可是如今这事儿向诡异方向发展,老夫人深知再喊下去,不论卢象升是忠是奸,这口黑锅就得背上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此事不管真假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她便怒道:“怎么?你弟兄俩连老娘的话都不听了?”
卢象晋、卢象观没有奈何,只得依令给李友松了绑。那李友得脱,连忙三步两步走到张顺跟前,惭愧道:“舜王殿下,李友有负重托!”
“你这个人呐,回去领板子去吧!”张顺指着他,恨铁不成钢的怒道,“我早给你说过,卢将军既然归顺了福王,就是自己人了!”
“让你请他家眷之时,要嘴甜身软,恭恭敬敬把卢老夫人等人请了过来,你如何又和他们起了冲突?”
“我......”李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原本以为只要依照张顺命令,把卢老夫人等人哄过来就成。
初时,双方倒一路平安无事,谁成想眼见到了洛阳附近。那两个汉子突然发难,趁他不备之时将他捆了,然后就来到了“舜王府”门前。
卢老夫人见张顺斥责于他,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连忙替他分辩道:“不干他的事儿,是我两个小子疑神疑鬼,以至于做下了此事。还请舜王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饶过他们这一遭吧!”
“啊?令郎倒是好本事啊!”张顺闻言不以为意,反倒夸赞道,“我这个将军虽然称不上关张之辈,好歹也是一把好手,三五个人等闲进不得身,居然为此二子所擒。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卢氏满门尽英豪啊!”
“不敢,不敢,舜王谬赞了!”卢老夫人连忙谦虚道。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是令郎有心于功名,何不出仕福王殿下,将来从龙有功,也好有个出身!”
“若是他们两人愿意,可以跟着他哥哥冲锋陷阵也成,征战四方。如若不然,跟在我左右学习些兵法武艺,将来独领一支人马,开疆扩土,扬威异域,不亦快哉?”
卢象晋、卢象观两人都是年轻人,有读了些书,也颇有几分志气。亦曾艳羡霍去病、窦宪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功绩,闻言不由有几分热血沸腾。
卢老夫人哪里不知晓自己两个儿子的德性,生怕为“顺贼”所误,连忙接话道:“父母在,不远游!如今有建斗一人,吾已经早晚难得心安。若是他们两人再离我而去,恐怕老身这身子骨就遭不住了!”
“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助他鲲鹏展翅、扶摇而上才是,岂可以小爱失大义哉?”
“舜王倒是好口才!”卢老夫人虽然年过半百,也不得不承认这厮是自己见过第一能说之人。
“哎,哪里,哪里!”张顺客套道,“不是我口才好,实在是见天下英才而欣喜不已。”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好,好诗!”卢象晋和卢象观闻言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张口夸赞道,“大丈夫生当如是也,宁肯马革裹尸,岂可老于床榻之上!”
“胡闹!”卢老夫人闻言怒道,“子不顾家中父老也?”
刚才你俩还疑神疑鬼,怎么被这厮灌了几碗迷魂汤,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卢老夫人生怕自己另外一个儿子还没见着面,这两个儿子又被这厮忽悠上了战场。她连忙转换话题道:“话说不知我的儿建斗如今如何了?”
“九台兄如今是好得很,老夫人更不必挂念!”张顺笑眯眯道,“前几日曾潜使者来报,如今正纵横山西诸地,有望一举攻破太原。”
“我便下令让他再等等,不必急于一时!待义军斩去伪帝羽翼,再一鼓作气,拿下太原不迟!”
“这是为何?”一谈起用兵,卢老夫人真是两眼一抹黑。反倒卢象晋、卢象观甚为好奇,不由问道。
“吾等之敌,非唯伪帝,北面鞑虏、女真亦为我朝心腹大患!”张顺神色严肃道,“吾等起兵乃为倡天下大义,致天下太平!”
“是以往北面用兵,犹为慎重,不可让彼辈蛮夷坐收渔翁之利也!”
卢象晋、卢象观闻言不由大为震动,万万不意张顺胸怀至此,不由赞不绝口。
好容易,张顺将他们送到住处,这才告辞道:“老夫人和两位小兄弟,一路风尘仆仆,且在此歇息一晚。我先前回禀福王,向他说明此事。”
双方客套一番,张顺安排好伺候的人手,这才施然而去。那卢象晋、卢象观望着他的背影,有依依不舍之意。
卢老夫人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骂道:“你们两个憨货,刚才还疑神疑鬼,劝我不要相信此人。怎生不过几句话,就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药,反倒对他如此亲近?”
“你不懂!”卢象晋、卢象观一副大人模样,摇了摇头道,“我观舜王才华渊博似海,心胸宽广若天,岂会诳骗于我?”
“何况那句‘吾等之敌,非唯伪帝,北面鞑虏、女真亦为我朝心腹大患’,简直是振聋发聩,超乎众人!”
“若是能跟随其左右,建功立业,北驱鞑虏,南平苗疆,即便是死也值了!”
“只是可惜如此英雄人物,不知为何面皮竟有几块青紫,实在是有碍观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