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顾爷暗自窃喜,他想象着慧姐金甲银盔,她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带着她的大军以排江倒海之势,追着鞑子兵厮杀的画面。
这个曾经伤痕累累,趴在他家屋檐下,弱不禁风的女子,治愈伤病后,飞檐走壁的功夫让他折服。
今非昔比的慧姐,已经是威风凛凛的美女大元帅,太让他感到意外,骄傲与自豪油然而生。
见军师不停地给他敬酒,顾爷受惊若宠,感动之余更是频频敬军师,多喝了几杯酒,顾爷的嘴巴就把持不住了,话里有话:“我只是一个老朽,多羡慕你们年轻有为,若是光阴可以逆流,我也会成为军师麾下的一员战将。”
军师心里一震:“难道你也对鞑子不满?你可是富甲一方啊,造反者基本上是被逼上梁山的难民。”
顾爷的脸色暗淡几许,刚才还熠熠生辉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焰来。他的难言之隐是不会对别人说的,这是他的痛点,平时从来不敢想起。
他牢记家训:顺势而为,可与天斗与地斗,别跟当局斗,保准万无一失。无论如何改朝换代,只要顺应时代,一定不会吃亏。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但顾家富裕已经多达十多代人了,从大宋到如今,家族的掌舵人——也就是俗称的族长,不一定是长子继承,而是让最聪明的人担当此重任。
谁最聪明?当然是族长说了算。族长一定是饱读诗书,见过大世面,有远见的族人,为了守住家财,必须认真处理内外大事,大家族一定要分家,分家时按照公平公正原则,分给族人财富。但有个规矩,分出去的家产,譬如分出去了三百亩田地,族长得想办法在其它地方购回三百亩地,以充实家底。
大宋被鞑子消灭,元朝皇帝治理天下,灌城变天后,当时的族长跟县令拜把子,每年花去大把的银子,但总算保住了家业。
经过十多代人的的积累,到了顾三华这代人,也不知族人分出去了多少土地,但掌握在族长手里的地,不减反增,这是顾爷最引以为自豪的。
顾爷的前任族长人到中年命丧黄泉,当时只有二十多岁的顾三华继任族长,虽然他讨厌蒙古人,但还是跟县令拜了把子,不仅拿走了他很多银子,还拿走了他的女人。这让顾爷非常恼怒,但他一个小老百姓,又能把蒙古人的县令怎样?
人家可是小王爷的身边人,而他却卑微如草芥。
当时的县令取了个汉人名字叫杜峰,此人没别的爱好,不喝酒抽烟,就是好茶好色,他还喜欢美食,吃遍全县所有民间美味。
顾爷家的厨师会做红烧狮子头,杜峰经常来他家蹭美食,吃饱后还大言不惭要跟顾爷的丫鬟睡觉,所谓丫鬟只是给顾爷的面子,其实是他最宠爱的小妾。
作为男人,顾爷别无选择,只得忍气吞声把小妾让给了县令杜峰。
当杜峰带着他的小妾走进卧室的时候,顾爷恨得咬牙切齿,他真想拿刀把这家伙给捅了,但现实告诉他不能冲动,捅杜峰可解一时之恨,但带来的后果是鞑子会屠村,这可是会灭种的。
从那一刻起,顾爷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一直等待着,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复仇。曾经千百遍骂自己:“一个大男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算他妈什么男人?不如一死了之?”
后来,杜峰变本加厉,每十天半月都来蹭美食和美女。当然顾爷会把他的漂亮女人都藏起来,伺候杜峰的人还是那个倒霉的小妾。
为了打消杜峰的猜忌,也为了自己不担惊受怕,顾爷在龙山镇与灌城之间的官道上设置了多个暗哨,一旦看见杜峰的官骄,暗哨就一个一个依次传递信号,传递信号的方式是,第一道暗哨点火升起浓烟滚滚,第二个暗哨接到信号后,就骑快马给顾爷送信,得到信息后,顾家的美女们尽数躲藏。
尽管顾爷非常小心谨慎,一直使用点火冒烟给下一个暗哨发信号,要么骑快马回来报信,但总有失灵的时候。杜峰不知道内情,有时候总是那么巧合,让顾爷无比尴尬。
灌城到龙山镇不过三十里路程,坐官轿靠人力所为,需要走一个半时辰,若骑马不到一个时辰,还可以沿途看风景。
杜峰骑马不需要带随从,一个自由自在,脱下官袍着一身便服,时而让马漫步前行,时而拍马驰骋,当他冷不丁出现在顾爷面前时,他家的女人们各自忙碌着,一见杜峰女人们欲躲来不及,只得给杜峰行躬身礼,然后齐声道:“县令大人一路辛苦了。”
杜峰突然看到这么多女人,眼睛都直了,心里盘算着应该换谁最好。
顾爷尬笑笑,就毕恭毕敬迎接待杜峰,陪着笑脸道:“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多多海涵。”
顾爷让人给杜峰上茶,然后暗中吩咐下人,到镇上最好的青楼,花高价请来当家花旦玲子,这女人不仅人长得漂亮,还会棋琴书画,但价格也不菲。
玲子进门的时候,开口就对顾三华叫叔叔,冲杜峰莞尔一笑。
这女人淡妆略施,着一袭粉色长裙,十指尖尖,一看到琵琶,就顺手提起来,纤纤细指拨弄琴弦,妙音如流水潺潺。
杜峰赞不绝口:“才女啊。”
玲子浅浅一笑:“大人过奖了,小女子不才。”
杜峰看美女看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拉着玲子的小手抚摸:“你这玉指真是天生丽质,更是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
玲子也逢场作戏:“我这手,看到大人你,就弹的音律清脆,平时弹不出这样的调调来。”
这种气质美女,怎么不让杜峰心动?当天晚上谁也不要,就点名要听玲子弹琴,玲子毕竟身在风月场所,她假装推辞:“奴家不才,怕是让大人失望了。”
杜峰再三相邀,玲子显得勉为其难,在半推半就中,为杜峰吹拉弹唱,然后侍寝。
后来,杜峰点名要见玲子,顾爷说:“她是来走亲戚侄女,如今已经嫁人了。”
因为玲子出一次场,代价昂贵,顾爷根本不想花太多的钱在这个仇人身上。
杜峰每次来,要么顾爷的小妾接待,要么只有几个老妈子在。
当然,杜峰还是装着不经意间问:“那次我看到那么多美女,怎么都不见了?”
顾爷忙解释,那天是我的生日,她们是在下的亲戚,给我祝寿后就回家了。
这如同猫戏耗子的游戏,让顾爷疲惫不堪,直到徐爷攻下灌城,暗哨才结束它使命,顾爷也算熬到头了。
若有机会报仇,一定要报夺妻之恨。
慧姐的出现,让顾爷看到了一线希望,当然此时各地都在闹红巾军,顾爷经过一番审时度势,决定资助他们。
顾爷跟军师推杯换盏,一声叹息:“军师,谁家不讨厌鞑子,除非他家没有女儿。”
鞑子糟蹋民女已经习惯成自然,但反抗者依然层出不穷。
当他听到顾爷又一声感叹:“我只是他们的狗,帮他们咬人,我再聪明再怎么付出还是一条狗。”说着就老泪纵横。
军师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想要官位?
就拍拍顾爷:“先生早就是红巾军的一员战将了,自从你救下慧姐那一刻起,你就是一个好兵。”
顾爷的眼睛倏地豁亮:“军师,此话当真?”
军师进一步解释:“不一定非得要跟鞑子兵真枪真刀的干,你捐赠这么多粮食,让将士们不挨饿,难道你不是一个好兵吗?”
对顾爷捐赠万石粮食给红巾军的壮举,军师既感动又感觉很不真实,他哪来这么多粮食?毕竟他只是一个小镇上的土豪,名下的田地最多几千亩,按照一亩地收获一石粮食计算,但佃农还要拿一部分走啊,要多少年才能存下万石粮食?
军师最愁的是,罐县的田地灌溉非常落后,虽然是平原大坝,但还得靠天吃饭,若是老天久旱不雨,粮食产量会大打折扣。
想着这些,军师就直言不讳的问顾爷:“老先生对自家的田地应该修建了完善的灌溉设施吧?”
顾爷见军师不耻下问,就毫无保留的告诉他:“军师,我家田地灌溉应该还算可以,不信你可以去视察视察,或许对其他地方有借鉴作用。”
军师两眼一亮:“我正有此意。”
顾爷抓住时机:“军师,你跟我一起去吧。”
军师笑了笑以示应允。
顾爷心想,军师若愿意跟他一块儿回龙山镇,不仅给他顾三华长脸了,还会洗刷掉他的罪名,岂不是两全其美?比起他的名誉,一万石粮食又算什么?
曾经在龙山镇响当当的顾爷,差点被砍头,因为他当众说出来他救助过红巾军,但龙山镇的父老乡亲,谁也不会相信:“你这恶霸什么时候救过红巾军?我们怎么不知道?你就诓人家红巾军吧,人家又不傻。”
其实,顾爷当时救助红巾军,曾经遭到了家里人的坚决反对,谁愿意惹火上身?万一被人告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毕竟顾爷才是一家之主,他想干什么没有人可以阻止。
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整个小镇知道的不到十人,他家之外只有郎中吴先生知道,但郎中也参与了救助,自然不会告密。
当他被押上断头台时,绝望和后悔如同两条鞭子在不停地抽打着他。他的家人吓得四处躲藏,几个小妾私下里下抱怨:“这倔强的老头子平时不听劝阻,这下应该明白了什么是恩将仇报了吧。”
正当人们等着看顾爷的笑话之时,顾爷却活着回来了,还是统领三军的军师和县令杨福通陪同他,一起坐着大红轿子回来的,他穿着军师赠送给他的一件普通的粗布长褂子,坎肩上却绣上了一只红色大鸟。军师告诉他,将来这件衣服会保护他的一切安全,县官也好州府也罢,看见后这衣服都得礼让他三分。
这样的衣服,军师只做了十件,在夺得天下时,一共才发出了八件。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这里暂且不表。
秋风吹叶落,流水足下过。
顾爷领着军师和县令,走在他的繁华田园里。
映入军师眼帘的是,经过数代人修建的沟渠哗哗地流淌着从长江引来的清泉,打眼望去,农人们各自忙着种小麦或油菜,他们赤着脚劳动,挥汗如雨,担着满装人畜粪便的大木桶快步走在田间地角。
而随处可见的稻草堆,让军师感到特亲切,这久违的繁荣景象,如梦一般再现。他顺手从草堆里拔出几棵稻草,不仅粗壮还白亮亮的。禁不住感叹:“这可是做草鞋的最好原料啊。”
顾爷不失时机地陪着笑脸,投其所好道:“军师,若是需要草鞋,我让乡亲们用这些稻草做成草鞋,送给将士们穿吧,要多少我们就提供多少。”
当然军师只会说感谢,却不会客气,他最操心的就是草鞋供应不上。看看这稻草,军师就明白了几许,这顾老爷子,真的是做水利的高手。要是所有的地方都这样引水入田,老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
官道上,军士们正用独轮车满载着顾爷家的粮食往灌城方向走。
背过顾爷,军师跟县令杨福通小声嘀咕:“顾爷之前虽然做了不少让乡民很受伤的傻事,但他的确是治理水利的高手。”
杨福通点点头:“我们治理天下还是从零开始,要不让顾爷做县衙的师爷?”
军师微微一笑:“我正有此意,这个人的毛病一旦收敛,应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于是,县令杨福通现场任命顾三华为灌城县衙师爷,并让人发出通告:灌城各地的水利工程皆由顾三华负责兴建,并逐步向其他地方推广。
顾爷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当官了,还是灌城的副县级。对县令杨福通和军师,顾爷有种感恩戴德的感觉。他笑烂一张老脸,逢人就打招呼,如同变了个人似的,与之前的恶霸判若两人。
龙山镇的乡民不知就里,讽刺军师徐志城:“人说和尚最英明,却让流氓做官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