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呕咳咳咳咳咳咳！”
阴暗的柴房内，老者虚弱的瘫坐着，后背倚靠在柴火堆上，同时整个人遏制不住的大声咳嗽，身体都随着持续不断地咳嗽而不断抽搐抖动，最后更是在激烈的咳声中咳出一抹黑红血浆。
期间，他不止一次的想要往口中倒入丹药，但圆滚滚的丹药即使被全力嚼碎也无法咽下，几乎每次刚入喉咙便会被再次咳出，整个人的眼泪和鼻涕都喷了出来。
看着面前裂开的鲜血罗盘，最终，老者在几次挣扎之后，终于挤出一抹认命般的苦涩笑容，用尽全身气力推开一捆柴火，露出柴火后面的小木窗，让一缕阳光透过木窗照射进来。
照亮血迹斑斑的碎裂罗盘，也照亮自己红斑遍布的脸。
都结束了……
结束了……
柴房内，老者静静看着小木窗外的金色阳光，任由自己的生命流逝。
不久，在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后，柴房的木门被人打开。
接着，柴房门被关上。
尸臭熏天，阴暗恐怖的柴房内，寻着僵尸气息而来的时安，来到老者身前，看了看油尽灯枯的老者，又看了看枯草中血迹斑斑的罗盘。
“尸蛊散人？”
一缕光辉的照耀下，老者扭过苍老丑陋的脸，有气无力的冲时安挤出一个微笑。
“小老儿，见过时道友。”
“今日一战，时道友确实名不虚传，小老儿甘拜下风。”
得知老者知道自己的身份，时安并不算太意外。
毕竟自己确实挺有名的，只是北玄关地方小才没什么人认识自己。
他来到老者面前坐下，看了看老者的脸色，接着捏住老者的手，把了下脉搏，又看了下老者手里的葫芦，随后便观察起了染血罗盘。
“你气血生机浑浊，且满身的尸斑，借了不少阳寿吧？”
“还有这罗盘，先前对付僵尸时，北玄关各地凭空出现的坎字水道，就是操控这罗盘弄出来的？”
看着崩坏的罗盘，时安微微沉思着讲道：“你提前在北玄关布下了阵法，这个罗盘便是阵眼。
你以仙盟所下人的身份躲在这里，以罗盘操控僵尸，四处布散尸邪之气助僵尸滋养阴魄，同时以阵法中的坎字水道助力僵尸，并且因为整个北玄关都在你的阵法之中，僵尸又是阵法的主要载体，所以只要僵尸在何处，你就可以通过僵尸观察到何处动静，隔空起阵。”
分析完手段，时安点了点头，夸赞道：
“你不但炼尸是个好手，在阵法上的造诣也是不俗，若非我突破筑基，可使用种种神通法诀，今日即便拿下僵尸，只怕也找不到你的藏身之所。”
看着面前说出一切的少年，老者咧了咧染血的嘴角。
“雕虫小技罢了，在时道友这样的天骄无双面前，只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
面对此人的吹嘘，时安没有什么动容的神色。
他直接开门见山：“那僵尸有些奥妙，便是以离字阳火也无法焚烧，你可有解道之法？告诉我，否则”
“否则如何？”
老者看着时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戏谑的双目与时安的双眼对视，两双眼睛中间隔着一缕金色斜光。
“时道友。”
“你看，我这满身的尸斑，早就是该死的人了。
我不想死，故而用了不少法子拖延，硬生生多活了二十载年岁。
更是在这二十年光景中，炼制了这具宝尸，就为了借尸还魂，继续存活于世。
现而今，宝尸被你拿下，我也活不了了。
所以你觉得，小老儿一个即将要死的人，你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我的吗？”
听完老者的话，时安沉默了，老者也再次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着血沫。
“我的宝尸不惧离火，只要时道友一日未到结丹中期之境，便无法彻底将其除灭，即便是被时道友镇压，宝尸也会继续散发尸邪瘴气。
咳咳咳咳，尸邪所散的邪瘴，足够让此地的生灵全部变成活尸。
呵呵呵，咳咳咳，咳咳咳咳，时道友，你阻止不了，宝尸在何处，何处便是人间炼狱。”
听着老者边说边笑边咳，一派无法无天的声音，时安沉默片刻，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开口。
“我可以在你死后，把你的道袍扒光，在你身上写满你的名字，然后再加以“贱人”二字，接着让林家主将你的尸首挂在城中，任由北玄关百姓唾骂，让你遗臭万年，便是今后有其他修士到访北玄关，他们也都会像看笑话一样看你的尸体。”
“这便是我的威胁。”
此话一出，原本正在咳嗽的老者顿时一愣，一边咳血一边瞪起浑浊的眼珠。
“你，你居然如此无耻！你可是时别宽！”
时安耸了耸肩：“虚名而已。”
望着气急攻心的尸蛊散人，时安继续道：
“还有你的纳戒，即便你现在不说，我估计你的纳戒里应该也会有些线索，或者是什么炼尸法门的灵册，我现在就可以强行夺走你的纳戒检查一番，你没有任何办法。”
听到这里，胸膛剧烈起伏的老者终于沉默下来。
最终，自知没有反抗余地的他翻出右手，手中出现一卷古黄色的书册。
“我的宝尸，与寻常的僵尸不同，尸身取自三品武者，三魂七魄分离。
其中七魄仍于尸身体内，三魂，则是被封在罗盘中心的精玄琥珀中。
后又以懿孕双生之气与修士血肉喂养，不惧正气阳光，不死不灭，是为了小老儿今后借尸还魂“重生不死”所用，小老儿也无法销毁。”
说完，老者凄惨一笑，将泛黄图册丢在时安面前。
“这本《尸仙密宗》是小老儿自一仙人墓冢所得，时道友若想除尸，现在修为还不够，只能学以其中法门，暂时将尸身控制，待到结丹中期境界，再以神火将其焚烧。”
听完老者的详述，时安皱了皱眉，没想到这僵尸居然如此难对付。
他虽然了解一些僵尸，但也只是在潜灵宗的书楼中粗浅看过，而那些书中记载的僵尸和老者炼的僵尸完全不同。
毕竟书中所记，只是提到僵尸吃生灵血肉，增强尸邪与自身，未曾出现过专门坑害孕妇的说法。
原本时安以为坑害孕妇，只是操控僵尸的人恶意为之，现在看来，还真是比较独特的邪魔炼尸之术，当真是死不足惜的恶行。
接过泛黄书册，他随手翻开第一页，一瞥，看到了一行小字——炼弄秽尸者永远不死，不入六道，永恒痛苦！
看到开篇第一句的恶毒诅咒，时安合上书本，抬起头，看着老者，老者也看着他，露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时道友，
僵尸乃天地污秽而生，染指了此等邪物，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怎么样？时道友要为了救人学以这炼尸邪法吗？你敢学吗？学了，怕不是要毁你正道无双的美名。”
“可你能不学吗，不学，你就拿僵尸毫无办法，你毁不掉它，便是将它深埋地下，终日以符纹镇压，尸邪也迟早泄露。”
说完，老者“呵呵”一笑，笑中满是讥讽：“时道友，你说你究竟该怎么办啊？”
此时的老者已经逐渐弥留，几乎无了生气，双目也变的死灰一片。
斜光前，时安没有直接回应老者。
只是再次翻了翻手中书卷，一边翻，一边询问：“你做了这么大的孽，就是为了续命？你是哪里的修士？”
老者笑笑，眼神涣散的望着少年。
“宗门……就不提了，和时道友的潜灵宗不能比。
小老儿……只是个出身小宗门的孤魂野鬼，修行上的天赋，没有时道友好。
活了一把年纪，修了大半辈子，最后，结丹都修不出，只能被困死在筑基之境，随着韶华流逝，一日日等待寿元大限的降临。
即便明知死期将至，却也无处可退，无法可逃，只能眼睁睁等候身死道消的宿命。
若不是临了得了这么点机缘，怕是早就化作枯骨一堆，哪来这么些时日可活。”
“不像时道友你。”
淡淡的光影背后，老者痴痴的望着时安，脸色越发难看丑陋，甚至生了黑紫之气，如同畸形老魔，但目中的羡慕之色却是越来越重，口齿也跟着一张一合的呢喃：
“时道友，你可真是令人羡慕啊，天生便有如此出众的修行天赋，只需安稳修行，便可活上千年万年，不用作孽，不必作恶，可以尽情的活在阳光下，按着人间正道去走。”
“我若是能有你的天赋，也不会遭受生死大限的大恐怖，更不必行此恶行，来换得苟延残喘。”
“我也可以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下，济世救人，修行正道法门，做一名受人尊崇的正道修士，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终日藏身于九幽阴晦，不敢见光二十载，每日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终竹篮打水，落得一副鬼神皆嫌，荒唐可笑的下场。”
“呵呵，定数……都是定数……”
柴房内，老者断了气。
整个人躺在阴冷的柴火堆上，歪着头，双目死寂的望着小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时安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满身的红色尸斑、阴黑畸变的丑陋老脸，似乎看到了一个曾经刚入仙门时，同样意气风发，心中宽广，为能够修行问道，而感到骄傲的，一心向阳的少年。
那时的他，心中或许同样有着远大的理想与抱负，对于仙人，也怀揣着种种美好的向往。
柴房内，时安什么也没说。
他取下老者手中的纳戒，又看了看染血的罗盘，将纳戒上老者的气息抹除，把罗盘和炼尸法门收入戒中，最后起身离开柴房。
临走前，他再次看了眼倚靠在柴火堆上，遥望一小缕阳光的丑陋尸体。
然后，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