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完已是四点多钟。
女人们忙活着收拾残羹剩饭,抹桌子擦地。
男人们坐在沙发上抽烟喝茶聊大天。
高跃华这是对高远说:“小远,汪老前两天是不是找你了。”
高远正想跟大伯说这事儿呢,便点头道:“也不是老厂长主动找的我,是赶巧了,我新写了个故事,给老厂长送过去,碰巧孙厂和朱厂去老厂长办公室汇报工作,非让我也一起听一听。
大伯,听您这意思,厂里起草的报告已经递到您案头上了?”
高跃华抽着烟,说道:“哪有那么快啊,起草报告也是需要时间的,不过已经有相关的改革意见传进我耳朵里来了。”
高远苦笑道:“我就知道这事儿瞒不住。”
“你怎么看?”
“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
“废话就是您别征求我的意见,我不知道。”
“你小子快激怒我了!”
高远嘿嘿一笑道:“真不识逗,得了得了,您既然不耻下问了,我就说说我的看法吧。现如今,能数得上号的,全国大概有十几家制片厂。
这其中,北影、上影、长影和八一是为四巨头。
其他像峨眉、珠江、西影、儿童属于第二梯队。
剩余几家我就不多说了。
我实话实说,这十几家电影厂,真正能够靠拍片盈利的单位有几家呢?我一点都夸张地说,一家都没有!
因此,我的结论是,针对电影制片厂只有拍摄制作权,没有发行权的改革不进行不成了。
这些国有大型制片厂哪家不是几百、上千口子职工,仅靠财政拨款只能勉强维持生存,想要活得舒坦一些,多给干部职工们提高点福利待遇,即便拿不到发行权,生产出来的影片,也得让中影提高收购价格。
在这一点上,我和三位厂领导的意见是一致的。”
高跃华边听边思考,他轻轻一叹,说道:“不仅是你们北影厂的领导们跟我提过这个意见,你以为上影厂的徐桑楚那个老东西就没意见吗?
还是长影厂的刘儒同志没有意见?
他们的意见大了去了我告诉你!”
说完,他又沉重地叹息一声,抽口烟,道:“我不瞒你小远,我也想改革,但难度和阻力很大。”
高远说道:“我明白您指的难度和阻力在哪儿,说穿了,不就是一小撮人紧抓着权力不肯放么,只顾自个儿吃饱饭,不顾别人是否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这种不顾全大局的家伙,要我说,给他调调岗也不是不可以的。
大伯,我再说得严重一点,电影事业是什么?
是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宣传工具!
是意识形态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果连这两点都认识不清的话,不夸张地说,某些人影响的就是改革开放的大局!”
“你这话说的就有点儿诛心了。”高跃华苦笑道:“别看你大伯十几岁就参加了革命,可我也不是个思想顽固、腐朽的人,我也是个坚定的改革派!
不过这事儿,还有的掰扯。
你的想法我知道了,过几天部里会组织个新春茶话会,到时候会邀请那十几位厂长们来京聚一聚。
我会广泛征求大家的意见,认真听取大家的想法,然后争取拿出一个各方面都能够接受的改革方案来。”
高远就不说话了。
他也知道,电影改革这条路,任重道远呐。
啥时候把各省市县的国有电影公司全部关闭了,把统购统销这项制度废除了,把电影彻底交给市场,啥时候才算改革成功。
要达成这个目标,得到90年代中后期去了。
不过这跟他没啥太大的关系。
高远想得特透彻,哪天自个儿在电影界玩不动了,扭头就祸祸电视剧去。
…………
1979年正式来临了。
高远盘算了一下今年的进账,花出去的钱就不说了,现如今他存折上还有1600多块钱。
妥妥千元户。
都够娶好几个老婆了。
这年头结婚,时兴36条腿,即:方桌、椅子、双人床、大衣柜、写字台、饭橱。
你算吧,一条不多,一条不少。
高远这1600多,自个儿买木材找木工打家具,一次性娶几个老婆还真不是吹的。
当然,他也只敢想想,绝不敢有实质性的行为。
那是妥妥的流氓罪。
况且,这孙子对健群姐绝逼真爱无敌,怎么可能干出一脚踩两船,甚至三船的无耻勾当来呢。
这本书可是单女主。
就算不能多娶媳妇,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他也乐呵。
小叔过来找他,往床上一坐说道:“你跟我说的那个事儿我仔细想了想,办倒是能办,不过得花不少钱。”
啥事呢?
这叔侄俩正琢磨着想个什么招儿才能把老刘家和老韩家从院子里轰走。
高跃林的意思是,直接往他们两家屋子里灌大粪汤子。
被高远否了,这么做是够恶心人的,但整个院子也臭不可闻了,你和我小姑还得住,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还是不要干了。
他想了想,给出了个主意,翻建!
那院子年久失修,几间屋子早就破败不堪了。
冬天进风夏天漏雨的,住着也不舒服。
等过完年开了春儿,找人把北屋和西屋推倒了重盖,单独接地下管道,然后把老刘家和老韩家共用的地下管用水泥一堵。
你就瞧好吧,夏季来临,只要下两场雨,整个院子就算毁了,苍蝇蚊子老鼠臭虫轮番袭击,老刘家和老韩家还能过上安稳日子,高远就登门去喊爹。
高跃林琢磨琢磨,问他道:“这个院子都泡在水里,咱那几间屋不也跟着倒霉?”
高远笑着说:“把北屋和西屋单独隔开嘛,砌道墙,单独开个小门儿走人,地砖垒得高高的,再加上单独走管线,下再大的雨碍咱们什么事啊?”
高跃林乐道:“言之有理,把那两家老赖弄走后,大不了再把墙拆了,那些砖也不浪费,够起新东屋的了。”
叔侄俩说妥后,高跃林前些天就一直在忙活这件事情。
他找人做了工程预算,做完后一看就傻眼了。
北屋、西屋一共五间半房,工造价一共1200元。
包括买砖400元,水泥构件100元,瓦片、石灰等约合450元,地下管购买约250元。
这还没算人工费用。
他一急,就来找高远商量了。
听他说完,高远琢磨琢磨,道:“干是一定要干的,但是这个钱,不能让我一个人出。不是我小气啊小叔,我兜里也不剩几个子儿了。”
高跃林点头道:“明白,这钱自然不能让你一人儿出的,我前阵子不是挣了一笔么,还剩700块,我留点应急的钱,能拿出500来,我再动员你大伯掏点儿,也让他出500块吧,对他来说这是小钱儿,几个月工资而已。
剩下200,你们家掏。”
高远摇头道:“那不成,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祖宅,大家都有份儿,连我小姑都有继承权,咱这样,你们兄妹四人平摊,每人出300块。
身为老高家的第三代,甭管要支付多少人工费,都算我的吧。
另外,我小姑那份钱我爸替她出了。”
“这……”
“别这那的了,就这么定了。工程的事儿就交给您了,你办事我放心。”
“臭小子,拿你小叔打镲是吧?得,既然这么决定了,那我就去联系工程队,过完年开工。”
过完元旦没几天,李文化一个电话把高远喊去了北影厂。
当然,这电话是打到老爸办公室里去的,话也是老爸代为传达的。
这让高远深深感觉到,在这个年代中通讯有多不容易。
你只要是出门,一天不回家,就跟失踪人口没啥区别了。
两人见面聊的肯定是《太极宗师》剧组的筹备工作。
“小高,我的意思是,先把角色定下来,演员确定了,其他人员从厂里调就行。”
“我同意导演的意见,对了,体校那边给消息了吗?”
“没呢,我给武教练打过一回电话,他说,领导还在研究,也真是愁死个人。”
“江主任一语成谶呐。”
李文化嘿嘿一笑,道:“甭着急,老厂长已经答应帮忙协调了,估计这两天就会有结果。”
高远点头,道:“那咱俩就趁着年前这段时间去地方上跑跑呗。”
李文化拿出一张纸来铺在桌面上,指着上面一个个角色名字说道:“咱们这次恐怕得在地方上多待一些日子,一个演员一个演员去拜访。
今天喊你过来,也是想问问你,你在创造这些角色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高远挠头笑道:“不瞒您说,我每创造一个角色,都在脑子里过一遍,是先有的演员形象后有的角色。
比如说端王爷这个大反派,我想找于承惠先生来演。
陈正英,我想找中戏的鲍国安老师饰演。
山东武术队有个叫孙健魁的家伙,是全国刀术亚军,拳也打得不错,可以给他安排一个角色。”
“我早就听好为同志说,你这家伙选角有一套,你这么一说,连我心里都有底了。还有啊,孙厂长不是给推荐了一个武术指导嘛,叫于海的那个教练,既然你说孙健魁也在山东武术队,那咱俩就先奔济南吧,正好一起见了。”
“行啊,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你回去准备准备,带两套换洗衣裳,我这就让人去开介绍信,买火车票,咱俩明天一早就走。”
高远说好,打道回府。
次日一早,两人坐上了开往济南的绿皮火车。
火车很慢,以每小时几十公里的速度咣嗤咣嗤。
这年头儿里,也没有啤酒白酒矿泉水,花生瓜子火腿肠的叫卖声。
在车上吃午饭,一份盒饭3毛5分钱,且不用票。
用铝饭盒装着,上面是白菜土豆,下面是米饭。
说白了就是白菜土豆盖饭。
高远买了两盒,和李文化一人一盒勉强填饱了肚子。
两人也没有聊天的心情,他重生后第一次坐火车,彻底体会到了鸡鸭鹅在车厢里拉粑粑有多么的香气扑鼻了。
混合着汗臭味、脚臭味、狐臭味、口臭味等各种味道的车厢里,多吸一口气都能让人闭过去。
当连呼吸一口新鲜口气都是奢望的时候,聊天?聊个屁!
好在高远准备充分,老妈是医生,家里常备着医用加厚口罩。
出门前他拿了一大包,分给李文化一半。
俩人一人戴一个大口罩闭着眼睛假寐。
火车在轨道上吭哧了一天,晚上九点钟才到达过路站——济南站。
两人各提着一个军挎挤出车厢。
高远建议道:“先找地儿住下吧,然后想办法搞点吃的。”
李文化点头道:“咱们去南郊宾馆,那地儿安全,接待过教员,也不缺吃的,最重要的是,无论多晚过去都不怕没房间。”
住哪儿高远无所谓,他说声好,伸手拦了辆人力车,谈好了价格,一趟5毛,两人上了车斗,车夫登起车子飞快地朝南郊宾馆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