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开阳。
一名鹰目猴腮的精瘦将军在屋中持书信朝暗而立,点起火盆欲焚烧,书信内容却已完全在心中。
俄顷,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大哥守泰山,命我等复驻琅琊开阳,如此重任,若有闪失岂非误了兄弟名声?还请回去禀报袁公,在下不敢做这等事。”
“足下不做,还不是一生藉藉无名?再说青徐之间,迟早有一战,那时曹操欲驱你等至青州赴死,何谈情义?”他身后是一名着儒袍的文士,属许攸、沮授等麾下说客。
这一年来,袁绍派出了大量的暗探、说客至各地,为他联合各地诸侯、豪强势力,而且威逼利诱、因势利导,无所不用其极。
“鲍公与我主素来交好,若是开战未必会助曹,我主亦是多次赠予重礼,皆欣然收取,颇多往来,足下可试想,袁谭公子于青州驻军,已得孔北海等归附,若非是和鲍公、臧府君等有所故旧,怎会让足下随意来往青州取私盐运送?”
提及这件事,昌豨陷入沉默。
这条道本来已经被堵死了,但不知为何,今年又续上了商路,可贩卖到荆州乃至关外去,收效极多。
但是所来的商队不肯按官盐的价格收,都会压榨到低点,几乎没有什么利润可言。
可这不是利润的事,这些商贾能找到他这条路,说明他们知道很多秘密!
昌豨等人还拿他们没办法,因为商旅的背景似乎很深厚,走关不受阻拦,驿亭皆供战马、推车,而且随行的护卫皆是龙精虎猛。
打听下来,这些商贾背后的家族来自南方各大族。
于是昌豨便不难猜测和许泽有关。
此事让他十分看不过眼。
堂堂许南校尉、汉辰亭侯,竟会趁乱世,暗中与这些事有勾结!真不怕自己的声名遭污!
昌豨倒不是正义凛然,主要是因为许泽参与这些事不叫他,只是将他们当做了一个收取青州盐的渠道而已。
“我再考虑一下。”
“还请将军早做决定!”
那中年文士拱手而下,笑得令人生恶,又提醒道:“而且,现如今我主出万金买许泽的人头,若是将军能够取来,自琅琊而入青州,袁谭公子将会亲自迎自边境,重待之。”
“我杀他?”昌豨顿时冷笑摇头:“九死一生之事,又有什么好处?你们不会以为这个年轻人很好刺杀吧?”
“刺杀之举,袁公路、许都公卿都做了不少次,哪里有成功过?”
那文士笑道:“事在人为,总归会有放松警惕之时,在下最近听闻许泽和孙策勾结,他还暗中自荆州购买熟铁,这些事难道不是背主取利,暗藏野心吗?”
“他还买私盐呢,青州的盐就是给了他。”
但许泽好像有工坊在专门囤积这些成坨的私盐,又复研磨成细盐送入军中,用于贩卖,反正盐道上从来没出过乱子,也不曾有怨言。
“那不就更好了,总之,万金悬赏为真,只要将军能做到,可带着跟随的兄弟过关入青州,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
“如果想要开枝散叶成家族,亦不是什么难事,我主可命贤才高士随将军治理一郡数年,积攒显赫的政绩、战功,再请名流之士鼓吹品评,辅以数家联姻,让足下可成昌氏于繁荣之地,未来便能立百年家族。”
昌豨的喉结上下滚动,听了这么多,不动心是假的。
这些东西,在开阳屯一辈子兵也得不到,最终一旦曹、袁开打,曹操和鲍公肯定还会让他们出战青州,很多兄弟都要白白丢掉性命。
“将军可派遣死士去,若是失败亦可从容而退,至青州自有接应。”
见昌豨犹豫,他觉得有戏,于是再次相劝,给昌豨又多一条退路,如果他肯动手,则徐州内乱也,青州可趁机策反许多人。
一旦他成功,许都那边更是可以大肆散布流言,震慑曹操。
即便是失败也无妨,至少昌豨逃往魏郡后,可以用重任优待来告诉天下人,投奔袁公可得荣华富贵。
“我再想想。”
昌豨心意反复不定,主要袁绍想找刀,只需要出钱就行了,而昌豨居于大义小义、荣华危险之间,考虑得就要多了。
……
彭城。
于禁设宴款待许、陈两人,随行文武亦是在列,鲁肃、陆议皆是谈吐不凡之人,而曹昂则是由许褚、典韦陪同,跟董昭慰问犒劳彭城军士,得其余当地豪族共同宴请。
酒过三巡,散宴而去,许泽躺在榻上和于禁说道:“当年兄长屯于燕县,我出关迎昭姬,曾为兄长献上一言,可还记得?”
于禁听这话清醒了不少,起身来点头道:“收治关外流民,掌控古渡口,由此聚得数万人为屯民,这些年为我立下屯田功绩,因此官至二千石。”
除却三次较为重要的大战,于禁为彭城相,兼杂号将军的位置,很大的比重是因为能屯田能带兵。
“单凭此事,不说交情,子泓你若有事禁绝不会推辞。”
“更遑论你我交情颇深,早已形同兄弟。”
许泽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道:“那就好办了,这里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好。”
“我记得你和昌豨的关系很不错?”
“是,的确不错,早年相识,颇有情义,子泓怎会忽然提起他?”
于禁心里还有些期待,看许泽的表情轻松,难道是有人举荐昌豨,想要招揽为将,若是如此,我当为说客也。
许泽摊开了书信,道:“这是奉孝给我送来的书信,校事府的暗探不光遍布许都,在徐州亦有所布,近日来北方常有细作至徐州,往来最多的便是开阳。”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开阳乃是昌豨屯驻。”
于禁的脸色登时一变,沉声道:“他应当不会如此!”
“真的吗?请以文则的名义,请他来彭城,如何?”
许泽面色陡然转冷,有没有投诚袁绍的心思,试试就知。
这种试探很神奇的,不需要得到结果,就能知道结果。
于禁思索再三,点头道:“我,写一封书信给他,邀他来此相聚。”
许泽想到这也有些想笑。
我何必去等着他人设计害我?我先设个鸿门宴再说。
若能揪出一个来,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
三日后。
昌豨看着于禁送来的书信,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怎会在这种时候让我前去赴宴?
会不会是想刺杀我?
思虑再三,昌豨不敢去,于是称病回了一封书信,想请于禁改日再议,同时在家中亦是坐立难安,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防备,以免到时被许泽忽然杀到开阳,措手不及。
于是,趁着书信出发,能稳住一段时日,他快马加鞭赶去泰山,一日时间飞奔到达,在衙署见到了自己的大哥臧霸。
臧霸体魄雄武,气势宛如庭柱,样貌粗野之中颇有英气。
和昌豨的气质截然不同。
“什么事?”
臧霸瞥了他一眼,已有些预感。
昌豨额头冒汗,凑近躬身道:“大哥,我之前和豫州贼有私盐往来的事,应该是被许泽知道了,现在他可能想抓我问罪。”
接着,将于禁忽然邀请他去彭城的事告知。
臧霸收起公文,思量片刻,问道:“你身上亦有功绩,功过可相抵,而且贩卖私盐与否,关键无非是在盐引上,以你的功绩向鲍公求一个运盐的凭引不难,你在怕什么?”
说完,臧霸双目一凝,气势陡然而起,混迹于泰山这种贼窝多年,他身上也是聚了不少头狼之相,极有威势。
昌豨心里又一颤,这下不知如何解释了。
臧霸叹了口气,起身背对,道:“是袁绍招揽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