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夜。
鹿湖畔的营地上,只剩下熊爪乌力楞的几座希楞柱。
九月的晚风裹胁着初秋的凉意,在湖面掀起细碎的波纹。
月光如霜,将林川紧锁的眉头映照得格外清晰。
白狼崽安静地蜷在两人之间的狼皮毯上,伤口结痂的脖颈随呼吸微微起伏。
林川轻轻摩挲着它耳后的绒毛,突然低声说:“回上官屯以后,我怕照顾不好它。”
娜斯塔霞正在整理药囊的手指顿了顿。
她抬头望向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它现在恢复很多了。”她伸手轻抚白狼崽额间那撮银灰毛发,“不用担心。”
林川的指尖停在白狼崽温热的前爪上:“毕竟是在村子里,没有狼群……”
“但它有你。”娜斯塔霞突然转身,双手捧住林川的脸,“别人也不知道这是头狼,顶多会说这是头像狼的白狗。”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夜凉传来,“还记得玛鲁婆婆说的话吗?它选择了你,这就是天意。”
对岸传来几声狼嚎,白狼崽抖了抖耳朵,却将脑袋更深地埋进林川臂弯。
娜斯塔霞轻笑出声:“你看,它自己都不担心。”
她取下颈间的绿松石项链,轻轻系在白狼崽的颈圈上:“苏日娜说过,这是山神的祝福。”月光在狼牙坠子上流转,“它会陪着我们,就像这片山林永远在我们心里。”
林川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他望着白狼崽熟睡的面容,突然发现小家伙不知何时将爪子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明天就要起程了。”娜斯塔霞将晒干的药草仔细包好,“我会准备好足够的血参和黑蜂蜜。”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们三个一起。”
最后一颗火星熄灭时,白狼崽在梦中轻轻呜咽了一声。
湖对岸突然传来几声狼嚎,悠长而苍凉。
白狼崽立刻竖起耳朵,却没有醒来,只是往娜斯塔霞身边靠了靠。
“它梦见了自己的族群。”林川注视着湖面说。
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两簇跳动的星辰。
娜斯塔霞轻轻点头,解下自己的羊毛披肩盖在白狼崽身上。
“会是个好梦的。”她柔声说,指尖拂过小家伙的毛发。
林川和娜斯塔霞相视一笑。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与那个雪白的小身影,在湖畔草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为何,每次来到索伦族的营地,林川都会感觉到格外的放松。
这与正在大跃进的汉人世界截然不同。
只是这几天,林川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或许是因为不知道接下来几年到底有多难捱,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准备够不够充分。
可不管怎样,时间不会因为他的心情而有半点停顿。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而又勇敢坚定地走下去。
……
第二天上午,熊爪乌力楞的驼鹿队最后起程。
林川牵着八戒,跟着驼鹿队走了一段路程,在一道山坳的岔口,彼此分开。
托尔多和温可都又骑着马送了他们一程,走了很远,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他们沿着猎人小道向上官屯方向行进。
白狼崽的伤口结了层薄痂,走路已经没问题了。
林川每走一段路就要把它抱起来歇会儿,小家伙的鼻尖在他颈窝里蹭得发痒。
正午的阳光透过榛子林的缝隙洒落下来,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八戒拉着板车慢悠悠地走在前面,蹄子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突然,大地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
第一波震动来得如此突然,林川一个踉跄,本能地拽紧了八戒的缰绳。
树冠剧烈摇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惊起几只花尾榛鸡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
白狼崽猛地从娜斯塔霞怀里挣脱出来,浑身白毛炸开,活像个受惊的蒲公英球。
“地龙翻身?”娜斯塔霞从板车上跳下来,稳住身形,声音里带着几分惊疑。
林川刚要点头,第二波震动已经顺着脚底传来。
这次的震动感觉格外怪异,不是地震常见的左右摇晃,而是像有巨人在远处重重跺脚,震波沿着地脉爬行般传来。三十步外的小溪突然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水面漂浮的枫叶打着旋儿沉入水中。
林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前世在部队参加演习时,炸药爆破后的余震就是这般模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姥姥曾说过的“地震”,那场把山都震塌了的灾难,姥爷再也没回来……
老虎涧的关东军要塞里,藏着大量爆破炸药……
难道说……
白狼崽突然死死咬住他的裤脚,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小家伙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前爪在泥地上刨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第三波震动接踵而至,这次连空气都在嗡嗡共振,惊得整片桦树林的麻雀四散飞逃。
“不是地震……”林川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是火药库爆炸……”
“阿川?什么火药库?”娜斯塔霞察觉到他神色异常,一把抓住他发抖的手腕。
“我姥爷……”林川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不对,不对,不对……”
当初是家里吃的不够,姥爷才进山打猎,再也没回来。
如今不缺吃的,屯里又有狩猎队,姥爷不会上山,一定不会上山。
而且,地下要塞已经是军垦农场的了……
“阿川,你在说什么?”娜斯塔霞的声音里也染上了紧张。
“现在地下要塞在军垦农场手里……”林川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农场会不会有人在里面……”
娜斯塔霞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颤抖,只能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别着急,先冷静下来……”
“走!必须马上回去!”林川哑着嗓子喊道,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八戒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撒开蹄子狂奔起来。从榛子林到屯口的五里路,它跑得比受惊的狍子还要快。
当屯口那棵歪脖子柳树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林川看到的是一片惊慌失措的人群。
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