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
她猛地一怔!
握着那支橙子发钗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瞬间收紧,用力到指节都根根泛白,仿佛要将那坚硬的琉璃捏碎一般!
前世,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她所有的亲人,都永远地、惨烈地留在了那片冰冷的乱葬岗,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这一世,她背负血海深仇归来,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前路是生是死尚且未知,又何谈什么虚无缥缈的“永远”?
可偏偏,眼前这个看似懵懂无知的孩子,却用最天真、最纯粹的语气,说出了这两个对她而言,最沉重、最奢侈、也最讽刺的字眼!
船舱内,光线柔和的油灯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舱壁上,拉长,晃动。
窗外,是静谧的夜色和欸乃的桨声,衬得这小小的空间越发安静。
沈禾看着萧景迟那双写满了“永远在一起”的期待和笃定的清澈眼睛,只觉得心头百味杂陈,五味翻涌,堵得她竟一时失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景迟那双纯净的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满满的都是期待和笃定。
仿佛只要她点头,那个童话般的“永远”就能立刻实现。
他不懂这“永远”背后的重量。
良久。
久到萧景迟眼中的光芒都开始微微黯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委屈。
沈禾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抬起眼,看向萧景迟,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
“好……”
她听到自己说。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永远在一块。”
萧景迟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
像得到了最心爱的糖果的孩子!
他用力地点头,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
“嗯!永远在一块!”
***
游船靠岸。
夜色已深,码头上人影稀疏。
几个皇家侍卫早已恭敬地等候在一旁。
萧景迟一步三回头,小手紧紧抓着沈禾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松开。
“禾姐姐,你明天……明天还来找我玩吗?”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依恋和不舍。
“乖,先回去,姐姐有空就去看你。”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萧景迟瘪了瘪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看到沈禾那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伸出小手指。
“拉钩!”
沈禾一愣,随即伸出手指,与他勾了勾。
“好,拉钩。”
侍卫上前,恭敬地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护着萧景迟离开。
萧景迟被侍卫牵着,还不停地回头望向沈禾,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街角。
那依依不舍的目光,像细细的丝线,缠绕在沈禾心头,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沈禾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抹明黄的身影,才缓缓直起身。
晚风吹过,带着河水的微凉气息,也吹散了她脸上强撑的温柔。
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送走了庇护她的“傻”皇子,她又变回了那个孤身一人,在刀尖上行走的沈禾。
她没有立刻回府,而是选择独自一人,沿着寂静的街道慢慢走着。
冰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复仇的念头,像毒蛇一般,再次盘踞心头。
单珠玉,沈娇,萧景壬……还有那高高在上的皇后!
每一个人,都欠着她沈家累累血债!她必须步步为营,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
思绪纷乱间,一阵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和低语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抬起头,循着光亮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家小小的面馆,竟然还亮着灯火,开着门。
昏黄的灯光从门内透出,带着一种深夜里独有的温暖。
而门内靠窗的桌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脚步倏地顿住。
周砚安?!
他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壶酒,一个小菜碟,自斟自饮。
神情淡漠,带着几分疏离的清冷。
而在他对面,趴着一个……
楚玥?!
那丫头整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是醉得不省人事。
沈禾有些意外的惊喜,抬步走了进去。
走到桌前,她看着趴着的楚玥,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周砚安,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她这是又喝多了?”
周砚安听到声音,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是沈禾时,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是惊喜,还是意外?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立刻站起身,动作自然地将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
“沈姑娘。”
然后,他顺手从旁边的空桌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自己原来位置的旁边。
又扬声喊了一声。
“小二,加副碗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倒是和他清冷的外表有些反差。
做完这一切,周砚安才重新坐下,目光落在趴着的楚玥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无奈。
“嗯。”
“她自己嚷嚷着要喝酒。”
“结果没喝多少,就成这样了。”
小二很快端着一副干净的碗筷过来,轻轻放在了沈禾面前。
动作麻利,透着深夜小馆特有的熟稔。
周砚安拿起桌上的酒壶。
那是一个粗陶的酒壶,带着几分江湖气。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斟酒的动作,目光落在沈禾脸上。
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询问。
沈禾看着那微倾的壶口,以及周砚安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
心头的疲惫与沉重,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轻轻点了点头。
此刻,或许只有这辛辣的酒,才能稍稍麻痹那颗被仇恨和算计填满的心。
周砚安见状,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稳稳地提起酒壶,给沈禾面前那只粗瓷碗里,斟了半碗酒。
酒液清冽,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然后,他又给自己满上。
整个动作,依旧是那般从容不迫。
两人都没有说话。
周砚安端起酒碗,朝着沈禾,微微示意。
沈禾也端起了碗。
碗沿粗糙,触感冰凉,却带着一种踏实的质感。
“叮。”
两只粗瓷碗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然后,两人同时仰头。
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像是一道火焰,瞬间点燃了四肢百骸!
沈禾放下酒碗,发出“咚”的一声。
她抬手,用袖口随意地擦了擦嘴角。
目光,却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她看向周砚安,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今天薛明澜来找过我。”
周砚安握着酒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微微一凝。
“哦?”
沈禾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圈淡淡的水渍上。
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
“他还告诉我一件事。仁心斋的掌柜没死。而且人在他手里。”
“什么?!”
周砚安猛地抬起头!
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泄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急促!
“不可能!”
“那具尸体我后来亲自去验过!”
他眉头紧锁,语气斩钉截铁。
“怎么可能还活着?!”
沈禾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无限嘲讽和冰冷的笑意。
她抬起眼,迎上周砚安震惊的目光。
眼神幽深,仿佛藏着无尽的寒意。
“是啊……”
她轻轻地说。
“这……”
“才正是他的厉害之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