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辟官道。
十几辆马车轱辘辘前行,拉满了紧俏货物。
青丘妖国覆灭,大顺凭白多了十倍领土,数千万人口,什么物资都缺。
只要你能从大乾拉来货物,随意送去一座新城,就能换取几倍金银。
最前边马车上,大胡子总镖头正与年轻道人说话,天南海北,聊的很是投机。
道人身穿大紫色道袍,胸前绣阴阳八卦图,腰间悬着紫金葫芦,遇到时正倚在青石上小憩。
总镖头来往大顺境内数次,知晓这里仙人屡屡显圣,连官道都是仙人施法数日铺成,见道人仙气飘飘模样,大着胆子相邀同行。
大顺境内四处有妖魔作乱,结个善缘,或许能救一命。
道人正是周易,相遇即是缘,便搭了个便车。
忽的。
一阵冷风吹过,转眼间乌云蔽日,眼见就要下雨。
“这天气也忒变得快!”
镖头连忙呼喊,取出油布将货物遮好,免得受了湿潮。
风声渐禁,寒气侵体。
马车加快行进,距离城池尚有百余里。
疾行了小半个时辰,刷刷刷雨水落下,终究没能赶到城中。
镖师们还好,都是练武的汉子,同行的掌柜的伙计们瑟缩在马车上,与货物一同躲在油布下面。
“前面有人?”
镖头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路人,孑然一身在雨中赶路。
待离得近了方才看清楚,竟是个甲胄齐全的兵卒。
青铜甲胄破旧不堪,多数受损严重,几乎要自行从身上脱落。
腰间战刀有些怪异,苍白颜色,弯曲似肋骨。
兵卒走在雨中,步履轻盈,竟然不比马车疾行慢多少。。
再离近一些,兵卒听到马车声,转头看过来。
镖头看清了兵卒模样,脸庞黝黑,面容憨厚,脸上有一道道黑纹刺青。
镖头犹豫片刻,问道:“这位朋友是去新城?”
兵卒摇摇头,说道:“俺回长阳府。”
“长阳府?洛州长阳府?”
镖头惊讶问道:“朋友是大乾人?”
兵卒点头道:“俺是长阳府兴县人,迷路了回不去。”
“哈哈,在这万里之外,竟然还遇上老乡。”
镖头连忙招呼道:“兄弟上车,等在新城贩了货,一道回大乾。”
“谢谢,谢谢!”
兵卒身形一跃,安稳落在马车上,竟然没有一丝声响。
镖头忍不住赞叹道:“好俊的功夫!”
“一般一般,俺叫李二牛,在军中就是个小小伍长。”
李二牛说道:“幸赖总兵大人善心,传下武道功法,勉强学有所成。”
“仅仅是伍长?”
镖头双目圆瞪,竟然邀请道:“不如来我们镖局,李兄弟的身手,少说一月数十两。”
入了品的武道修士,力可搏杀虎豹,在凡俗中就称得上后天高手。
李二牛憨厚笑道:“俺要先回家看看,俺娘还等着呢。”
“应该的!”
镖头仔细问过李二牛家乡所在,言称回去后,定登门拜访。
老乡见老乡,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让原本凄冷的风雨,多了些温暖之意。
距离新城尚有二十余里的时候,云销雨霁,阳光从云中照射下来。
“这座新城,传闻是仙人施法,一夜之间建起来。按道理咱大乾,仙人更多,却不曾听闻此等神迹。你兄弟你在军中,可见过……过……”
镖头说着说着,嘴巴忍不住开始磕磕绊绊,仿佛见了鬼。
事实上,真的见了鬼。
一缕缕阳光落下,径直穿透李二牛身体,原本实质的身体变得半透明。
五道利爪痕迹,似乎是从脸上开始,将头颅从中劈开,沿着胸膛至腹部,深处可见破碎的脏腑,浅处露出嶙峋白骨。
“鬼……鬼啊!”
一声声尖叫从后方马车传来,胆子小的抱头鼠窜,见多识广的镖师,纷纷取出驱鬼辟邪的宝物。
什么童子尿公鸡血黑狗血雄黄酒黑驴蹄子,道观中求来的灵符桃木剑,佛庙中开光的神像法珠……
甭管有用没用,先准备出来,单属性来说都是偏阳,对鬼物有些伤害。
李二牛神色有些迷茫,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看太阳,身形愈发变得透明。
“定!”
周易屈指一点,月华灵光落在鬼躯上,原本残破肉身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转眼间,李二牛又恢复了实质躯体,阳光落下,身上浮起氤氲光华,以免鬼体受到伤害。
周易挥手一摄,数十里外飞来苍白战刀。
战刀中抽出三缕光点,落在李二牛体内,原本迷茫双眸逐渐恢复了灵动。
“俺这是战死了……”
三魂归位,李二牛记忆恢复,想起死前景象。
新城原本名为黑煞城,李洵部在城外遭遇妖兵半路埋伏,李二牛战死,魂魄寄托在妖王肋骨打造的战刀上。
妖王骸骨阴气森然,李二牛化作鬼卒,每日向大乾方向走去。
夜里、阴天赶路,遇上青天白日,神魂消散归位,夜间再重复来过。
“谢道长施法,俺不害人……俺……不想死!”
李二牛躬身祈求,在他记忆中,道士遇上鬼,从来都是施展法术,打的魂飞魄散免得害人。
周易问道:“想回家看看?”
“嗯。”
李二牛重重点头。
周易又问道:“然后呢?”
李二牛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回答,随着神仙书的普及,任何人都知道,人与妖鬼同居会遭受阴气侵害。
家中亲人或许不在意,尤其是母亲,宁死也愿与儿子在一起。
然而,李二牛不能这般做。
“不若回家看一看,便在贫道麾下当差如何?”
周易说道:“若是将来修行有成,可以施法收束阴气,随时可回家探望母亲。”
“俺愿意。”
李二牛说着,学戏文里面拜师模样,就要向周易磕头。
“贫道可受不起。”
周易连忙双手虚托,阻止李二牛下跪。
镖头见李二牛恢复了样貌,言语间丝毫没有厉鬼凶狠,也就没了恐惧,忍不住问道。
“道长,您是……仙人?”
“若是飞天遁地算是仙人,那贫道便是。”
周易念头一动,脚下升起云雾,托着他与李二牛飞向天边,转眼见不到踪影。
镖头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连连惋惜。
“天天琢磨着遇上仙人如何如何,今儿真遇上了,怎么计划好的一切,就都忘了呢!”
忽得感觉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摊开一看,掌心多了个阴阳八卦符文。
金光熠熠,煞是好看!
……
腾云驾雾。
三十六天罡神通之一,可以说是地煞神通御风的强化进阶版。
朝乘云雾而出,暮时已游尽三山五湖。
直接的对标速度,大体是一牛之速,可惜少了五行大遁无物不入的玄妙。
仅仅半日,就从青丘赶至洛州长阳府兴县。
李二牛的老家在李家村,从云头望下去,不过几百户人家。
近乡情更怯。
战场上与妖魔搏杀的李二牛,看着熟悉的村庄,懦懦的说不出话。
“下去看看吧。”
周易手指掐算,云头正好落在村西头,一家寻常农户外面。
咚咚咚!
门户打开,是个白发老妇,双目浑浊不清,隐约见到门外是两个人影。
“你们找谁啊?”
“娘!”
李二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二牛回来了。”
“二牛!是二牛!”
老妇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过来,摸索李二牛脸庞,顿时泪眼朦胧。
“县里差役来,说你战死了,娘不信。娃儿走的时候答应,一定会回来,这不就回来了!”
李二牛搀着老妇,回到院中落座,轻车熟路的去屋中取了碗,为周易端上水。
“娘,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老了,让娘多摸摸你……”
母子二人叙了会儿话,周易没有打扰,也没有催促。
“娘,此番请假回来探亲,过会儿还要走。”
李二牛将想了一路的理由说了出来:“俺在战场上立刻大功,斩了不少妖魔,在南边封了将军,必须要赶回去咧。”
“将军?”
老妇惊喜道:“我儿成将军了?”
“嗯嗯嗯,管着好几千人呢……”
李二牛细说自己在军中威风,详详细细,宛如真实,他与军中偏将关系不错,平日里听其吹嘘,现在与母亲说过,应当能哄过去。
老妇笑盈盈说道:“我儿厉害,有出息了。”
“那是,一个月几十两银子。”
李二牛也不知偏将月俸,既然镖局愿花几十两请他,理应值这个价。
说着从怀中取出银饼子金叶子,是掳掠妖城所得,妖国少有统一货币,多是以物易物,搜刮了数城才得了这些金银。
“娘,这是军中发的月俸,你收好!”
“嗯嗯嗯,娘留着给你说亲。”
老妇接过金银时候,忍不住抓着李二牛的手,眼泪扑簌簌的流淌。
李二牛连忙帮老妇抹去,安慰道:“娘怎么还哭了,近些时日军务繁忙,待清闲了再回来看你。”
“娘这是高兴!”
依依不舍片刻,李二牛终于起身告别。
跪在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头,以母亲年岁与身体,几无再见之日。
今日一别,即是永别。
周易拍了拍李二牛肩膀,脚下升起云雾,向青丘福地方向飞去。
老妇站在门口望了许久,直至大儿子务农回来,方才回到屋中,并未与他说二牛回来之事。
大儿子问起那些金银,老妇说是二牛军中好友送来。
……
乘虚御风。
浩浩荡荡十万里,飞至青丘福地外。
大乾南征结束已经两个多月,青丘福地方圆数百里,仍然荒无人烟。
大顺帝收到神谕,真仙在青丘福地镇压十万妖魔,当即下旨将方圆千里化作禁地。
周易自行卜算了良辰吉日,斩杀了穷奇与饕餮,或许是学艺不精,或许是妖魔图鉴修补了漏洞,所得与相求有些差距。
斩杀胡灵儿,获得天罡神通腾云驾雾。
周易对此颇为满意,至宝护身方立于不败之地,跑的够快则天下无敌。
斩杀穷奇,获得八卦紫绶仙衣。
上清护身至宝,穿在身上刀枪不入,水火不浸,时时刻刻护住周身。
周易对此却不甚满意,他所求首先是四剑之一,其次是五方先天旗之一。
之后斩杀饕餮,获得紫金葫芦。
不是其他,正是那“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的紫金葫芦,原本是老君盛丹的宝贝,唤名收人只是其一功效。
寻常丹药放入其中,数日时间品阶便能上升,新酿灵酒存储百日,化作百年灵酒。
此等宝物堪称无上重宝,可惜与周易所求有些偏差。
“这葫芦颜色不对啊,我明明满脑子都是橘色……”
云头落下。
周易手掐法诀,前方虚空波纹震动,出现漆黑门户。
门户中吹出寒风,竟然让李二牛鬼体生出阴寒之意,跟在周易身后,迈步进入其中。
虚空颠倒,阴阳变换。
李二牛晕眩片刻,再睁眼看,已经白日化作黑夜。
空中飘荡鬼火嶙峋,勉强照着一些光亮,看到延绵向前的小路。
随着周易前行片刻,见到一方城池,门头上写着四个大字:幽冥地府。
城门口有值守的兵卒,见到周易后连忙施礼,躬身称呼城主大人。
其中一名兵卒,见到李二牛模样,目露惊奇之色,问道:“可是朱将军麾下的李二牛?”
“是俺,你是……”
李二牛仔细打量,眼前兵卒身穿黑袍,手中不是刀枪剑戟,而是枷锁铁链,片刻方才辨认出来,说道:“何二狗?”
这名字引得其他兵卒一阵笑声,何二狗连忙说道。
“俺现在是地府勾魂使者,城主大人赐名何必升,莫要再二狗二狗的叫!”
李二牛点头道:“好的,二狗!”
周易莞尔道:“先随我去登记姓名,再来叙旧。”
李二牛连连点头,见了何二狗之后,原本烦闷的心思缓解许多,若是城中有许多生前袍泽,当真是个好去处。
进了城门,见街道两旁屋舍鳞次栉比。
路过一家酒铺,听到呼喝声猜拳声,李二牛几乎以为都是活人。
周易在路上说道:“南征青丘一役,战死数百万人,白骨蔽野,化作无数凶魂厉鬼。贫道见此不忍,便以至宝遮蔽阳气,设下阵法聚敛阴煞,建此幽冥地府收束人族游魂。”
“待你熟悉了城中事务,会成为勾魂使者,收敛四方孤魂野鬼,积攒人道功德。”
“至于此城的其他用处……”
周易顿了顿说道:“你也不必知晓太多,好生做事,未来或能成就正果。”
李二牛躬身称是,待登记姓名时候,他忽然问道。
“城主大人,您有学问,能不能也给俺取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