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祁喻明白,钟雪要和自己分手,主要还是因为她对自己没了兴趣,怪不得程言。
钟雪对程言产生了兴趣,而程言,什么都没做,他没有错。
可懂这个道理是一回事,能够平静坦然地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被抓到早恋的第二天,当程言过来和自己打招呼时,他摆了一张冷脸,丢下句话便走了。
“别和我说话,我不想看见你。”
张超告诉他,程言听了那句话之后,似乎很受打击,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一样。
祁喻记得当时自己无所谓地哼了一声。
先是被分手,之后又是早恋被发现,这一切都让祁喻觉得憋屈,满心愤懑无处发泄,而程言,那个被迫成为他分手原因之一的人,理所当然地成了他泄愤的对象。
十八九岁的少年,难免有些心高气傲。
他一看到程言,就想到对方相比自己而言,于钟雪有更大的吸引力。
心底隐藏的自尊,在每次见到程言时,都会悄悄冒头,点燃他心中将息未息的怒意和不满,继而,是冷眼相对,或是张口嘲讽。
程言从不和他争论什么,每次被怼了或是被瞪了,总是会愣神,然后面带失落地离开他身边,不碍他的眼。
有时候,祁喻挺希望程言生气的,生气了之后和他来打一架,然后两人之间的问题应该会少很多。
毕竟不打不相识……熟嘛。
可程言的脾气好像太好了点。
自从入了十二月,不是阴天就是下雨,这天难得阳光明媚,老师们大发慈悲没有抢体育课,让他们去操场浪一节课。
祁喻和苏白他们说完话走到篮球场时,体育委员已经领了篮球,班级一群男生站在篮筐下分着队。
“来祁喻,你和我一队。”张超朝他招招手。
“昂,来了。”
他昨天睡得晚,有些困顿,没仔细看有哪些人,打着哈欠走到了张超身边。
准备开始打的时候,他瞥见有人从身边经过,走到了中锋的位置。
嗯?
“我不打了。”祁喻说完就往边线走去。
张超“啧”了一声,走过来拉住他,“怎么了,不满意位置吗,你之前不是一直这么打的吗?”
“不是因为这个。”祁喻朝着程言的方向抬抬下巴,“我不想和他一起打。”
程言望过来的时候,祁喻注意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是怒意。
那一瞬间,祁喻有点发憷。
程言那么帅一个人,他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何况他还在附中帮过对方,见识过对方打架的厉害,自然更不会忘的。
他只是假装不记得,这样自己在针对程言的时候,能少一些心理负担。
程言看过来的那一眼,让祁喻想到了附中厕所被轻易打倒的三个男生,他虽然希望程言能够生一次气,可要真动手打起架来,他觉得自己会非常惨。
“啊,祁喻你是没搭档过不习惯吧?”对面队里有个男生开口解围,“这样吧,我和程言换一下,这样可以了吧?”
祁喻没有说话。
在意识到自己其实有些害怕程言会动手打人的时候,祁喻自尊心大为受损,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点怂的。
他其实有点想要答应那个同学的提议,但好胜心作祟,又企图在心里挽回自尊,他便僵持着不说话。
程言平日里话很少,开口时声音像冷冽的泉水般,却又夹着丝丝沙哑:“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你们打吧。”
“哎,程言!”张超想要留住人,对方很坚决地摇摇头,“不好意思。”
“那行吧,那下次一起啊,你今天先忙。”
程言一如既往地退让,低着头往教学楼走去,浑身上下透着失落和颓然,祁喻远远地看着,心中蓦地涌出一丝悔意。
他好像不该这样。
程言走了,关于谁代替着上场,体育委员和几个男生正商量着,张超没参与,转头推了祁喻一把,“你差不多行了啊。”
“什么?”
“你就算因为分手的事情看程言不爽,这都一个月了,也差不多该消气了吧?”
“我没有,我不是因为分手的事情,我就是单纯讨厌他,不知道为什么。”祁喻嘴硬。
“放屁吧你,如果不是因为钟雪,那人程言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讨厌的?他长得帅,学习好,脾气好,你自己想想你有意无意撞人家多少次了,没事还翻白眼,还嘲讽人家,换了我,早和你打八百回了。”
祁喻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程言性格有点冷,别人即便不喜欢,也不至于讨厌,更何况,程言对他,简直是没脾气,更没有能讨厌的点了。
见他不说话,张超就知道自己完全说中了,他叹了口气,拍拍祁喻的肩膀,“人程言来这么久了,他也就主动和你打过招呼,还被你给嫌弃了,除此之外,他都是被动和大家交流。我看他太孤独了,就想着让他多参加一点集体活动,你倒好,一来就把人弄走了。”
孤独?
祁喻琢磨着这个词。
好像确实是这样,程言身边总没什么人,在附中的时候,对方也是一个人,面对着四个人的欺负,甚至都没有反抗的念头。
这样的人,用孤独来形容,很贴切。
就自己来说,祁喻是不喜欢孤独的,但他好像,一次次地将程言推往孤独的边缘。
“祁喻,真的,收敛点吧。你不是什么坏人,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好。”
好个屁!
中午上学,看见后门口站着的面无表情的程言和笑意盈盈的钟雪时,祁喻将一周前答应张超的话完全撂在了耳后。
钟雪的那种笑容,祁喻很熟悉,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前,钟雪脸上常有的,代表着喜欢。
他已经不喜欢钟雪了,可看到程言面对这样的笑容无动于衷的时候,祁喻心中依旧泛起了火。
凭什么他一片真心却被钟雪甩,而程言什么都不做,却能得到钟雪青睐?
他受不了这种比较带来的心理落差!
进教室时,祁喻故意在程言的肩膀上很用力地撞了一下。
最近几天,程言一直被祁喻无视,对方也没说难听话,眼下突然被撞了下,他有点发怔。
“哎,祁喻怎么这样啊,你没事吧?”钟雪说着将手伸向程言的肩,被他侧身避开。
程言低头看着挡着自己进教室的钟雪,眸底的烦躁渐渐被寒意替代,“请你下次不要再来烦我了,我和你无话可说,我对你也没有任何兴趣。”
“你……”
钟雪抬起想要阻止他离开的手被狠狠甩开,撞在了门框上,她发出一声痛呼,却没能让男生的脚步停下半分。
祁喻听见了声音,没有转头去看。
他只是不甘被比下去,至于钟雪本人,并没什么好值得留念和关注的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程言做对了一道很难的物理题,被老师夸赞了。
“成绩那么好,不在附中好好待着,跑着来干嘛?”祁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张超用力地撞了一下他的手肘,皱眉低声问道:“你干嘛呢,才刚消停几天啊。”
“没干嘛。”
他知道,程言听到了这句话,回座位的时候还看了自己,但他没去看对方。
他越是不爽,越是生气,就越不敢看对方,他怕看到对方受伤的眼神后,会自责会后悔,他不愿有这样的情绪。
青春年少,他就要顺着自己的主要想法来,至于那些隐藏在自尊和冲动背后的悔意,就应该忽视。
最后一排座位后面离墙面有些空间,后面几排的人都习惯于从这里走,程言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他每次走时,都得按捺住心底不可言说的念头,小心地靠着墙壁,避免碰到祁喻惹对方不高兴。
只是今天,避无可避。
他吃完晚饭回到教室,祁喻已经在了,就在他走过去的时候,祁喻一推桌子,借着力,连人带板凳往后滑了几寸,人往后一靠,脑袋搭在墙面上,目光自下而上落在他的脸上。
“不好意思啊,你从别的地方走吧。”祁喻的语气不好,充斥着挑衅。
程言站着没动,垂眸就那么静静地对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翻涌着多么浓重多么复杂的情绪,继续快要藏不住了。
长久以来被欺负被针对时竭力压抑着的愤怒不解以及委屈,在祁喻没找茬的几天里也同样处于休眠状态,此刻祁喻恶劣的态度,像是一根尖锐的长针,准确地戳破了他看似平静的假象上,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峰值。
“怎么,学霸的腿很金贵吗,多走两步绕个路都不愿意——你干什么!”
程言抓着祁喻的领子将人从座位上拽了起来,不顾对方的挣扎,将人拉住了教室,往与教学楼有天桥相连的另一个小楼那走去。
“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此时这层楼连人都没几个,祁喻的挣扎只是引起了一些好奇,并没有人来帮他逃离程言的魔爪。
看着前方只有零星一点光亮的小楼,祁喻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完了,程言这是生气过度想要找个没人的地儿把他打死吗!
他拼了力想扯回自己的领子,无果,又去扒程言的手,让他没想到的时候,他不过刚碰上,程言就被吓到似的松开了他。
拉着他前进的力量突然卸掉,祁喻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了身子,但还没等他转身跑,程言就拉住了他的胳膊,用一种他试都不用试就知道挣不开的力气,将他拉到了没人的小楼的楼道里。
后背撞到墙壁上的闷响唤醒了楼道的感应灯,祁喻倒吸了口气,抬眸对上程言因为暴怒而隐隐泛红的眼眶时,他的心顿时跳得更快了。
完了完了!
心里怕得要死,可那该死的自尊心作祟,祁喻听见自己开口时声音还不小:“程言,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
“是你想干什么!”程言吼了一句。
祁喻怔了好一会儿,这是他第一次听程言这么大声音说话,耳膜都有些痛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我干什么了我?”他梗着脖子嘴硬,不敢去看程言的眼睛。
余光里,程言的手握成了拳,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朝着自己砸了过来。祁喻下意识向往后躲,最后却只是将自己的脑袋砸到了墙壁。
“咚”地一声。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脑袋,由于声音太近,吓得又在墙上磕了一下。
程言的拳头最终落在了祁喻的耳侧。
各种情绪快要将他心脏撞裂开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就像个炸药桶,怕是得持续炸个十来次才能将心中的烦躁怒火给发泄完。
他喜欢祁喻,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忍受着对方的欺负,但他并未觉得,自己能够一直忍下去,或许哪天忍不住了,他就会动手,或者,不喜欢祁喻了,也就不会再在意对方的行为。
将人从教室里提出来的时候,程言是真的想把对方狠狠打一顿,因为他好像没办法不喜欢祁喻。
可眼下,他连对祁喻动手也做不到。
他低眸,看见祁喻满是惊恐的眼神,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在害怕?”
祁喻没回答,但下意识向后仰的脑袋暴露了他的心思。
程言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两只手都抓上了祁喻的领子,“你害怕我?凭什么?”
“什、什么凭什么?”
“你凭什么害怕我?”程言将人向上提了几分,低头瞪着他,“祁喻,从进三中开始,除了现在,我有哪次对你发过火吗?”
当然没有,祁喻想。
“是你自己,为了那个讨人厌的女生,一次次地针对我,一次次地嘲讽我,一次次地给我甩脸子,你做这些,是你一步步地把我逼成现在这样的!”
程言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发出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盛满了恨意。
“一直以来,施暴的人是你,现在我不过是反抗了一下,还没动手呢,你就觉得害怕了,凭什么?你现在害怕,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每次那样对我的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感受,还是说,你觉得你没打我,就不是在欺负人?”
祁喻听着他气到有些发颤的声音,看着他猩红的眼睛,心口一阵阵发涩。
是他错了,是他对不起程言。
可祁喻却说不出话,他觉得,这三个字太轻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到了时间自动熄灭,两人在黑暗中僵持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祁喻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被领子肋断了的时候,程言渐渐松了力。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反抗,不能让自己吃亏。”程言的声音不大,楼道的灯没有再亮起,“祁喻,这话是你告诉我的,我觉得很对,在你走后我就是这么做的,我甚至差点将一个人的胳膊打断。我在听你的话,我在反抗那些想要欺负我的人。”
程言的手像是有些脱力,从祁喻的领口上缓缓滑落。
衣服猛地一松、程言的手垂下去的那刻,祁喻听见对方说了句话。
空寂寥落的声音,透着孤独,像是无意识的低喃,转瞬便消失在密不透光的浓雾中,却在祁喻的心上留下了怎么也抹不去的痕迹。
“可是祁喻,你没有告诉我,如果那个人是你,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