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所有沉浸在思索中的宰相们都抬起了眼,将目光聚焦于玉树林风且岿然不动般站在正厅中央的程处弼。
不屑之人有之、审视之人有之、惊奇之人有之、欣赏之人亦有之,无论是什么样的神色,无论是什么样的目光,都没有一个人的神色是平静的,也没有目光是平淡的。
许多人在惊叹这个少年人的自信与大胆,甚至还带着一点不怎么显山露水但却年少盛气的狂傲。
但就算是身居高位、经风历雨多年的他们,也没有人不对这位一直都有惊奇之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天才少年、政界新星,严阵以待、加以重视。
“哦,贤婿既有良策,且当快快道来!”
李二陛下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程处弼是被魏征赶鸭子上架的,没想到程处弼是真的奇妙真招,当即催促其言。
“陛下,依微臣看当分儿化之、加以训教!”
无论是一众宰相的关注还是李二陛下的催促,都没能让程处弼多加一分紧张,如玉似锦的挺拔身躯依旧伫立在那,夹带着一丝淡雅的笑容,不紧不慢的说道。
分儿化之、加以训教?
听闻此声的李二陛下与一众宰相,都下意识地垂下眉目,对这八个字进行咀嚼、分析。
“其一,阿史那社尔麾下这十万人马,都是其在西突厥内乱之际,突袭夺占人口,从中抽调青壮精锐而组建起来的人马......”
“尽管阿史那社尔为政以德、爱兵如子,但阿史那社尔远来为客、反客为主,况执掌军马不过一年之时,人心浮躁、少有恩情,且古今之人,何人无有恋家思乡、安土重迁之念.......”
“若是陛下赐之以牛羊马匹,恩准其间之人返乡安居,依臣所见,阿史那社尔麾下之兵,必然十去一二......”
历史上的贞观五年,阿史那社尔亲率五万骑兵征讨薛延陀,交战一百多天,阿史那社尔的部下久罹战争之苦,纷纷逃回西突厥。
而后,薛延陀趁机纵兵追击,阿史那社尔战败,败走高昌国。
贞观九年,阿史那社尔因畏惧西突厥进逼,率部内附唐朝。
从这段历史来看,阿史那社尔并没有从真正意义上获得这支队伍的拥护,也没有完全掌控这支部队,他在这支部队中的根基非常的浅薄,稍有异动,便会人心向背。
而且,遣兵还乡,古来有之,对于那些不愿意投降又不能斩杀的敌军俘虏,许多军队都是赐金还乡。
要是这么做,就是阿史那社尔千万个不愿意也没有话说,他总不能为了自己个人的私欲,而不顾麾下将士们的情绪吧。
正因为对历史的确信和对古法的思量,程处弼才敢笃定地向李二陛下建言,恩兵还乡。
赐之以金帛,恩兵以弱势!
听清程处弼这段话用意的宰相们,仅仅只是微微颔首而已,不温不火,无赞赏之言、亦无贬低之色。
这一个方法,在程处弼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有人提出来并且议上一议了。
这个方法的缺点太明显了,要是阿史那社尔太得人心的话,那还乡的能有几何!
别说十去一二了,就是十去三四,阿史那社尔也还有五六万人马,五六万人马,一旦起事,在长安城也是可以起到不小的破坏力的!
但是尽管如此,却没有人出来打断程处弼的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程处弼还有下文。
“其二,我朝以府兵为制,上卫下府,一府分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有时增至一千五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
“由此我朝十六卫卫军通常维持在二万五千人至四万人之间,多则若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少则若左右领军卫、左右武候卫、左右骁卫......”
“十六卫既是卫戍京师的禁兵,又是统领天下“府兵”的南衙,既然十六卫精锐的编员都至多不过四万人,那阿史那社尔之兵又岂能重之于禁军乎!”
程处弼言笑淡然的当着李二陛下与一众宰相的面,提手飞袖,款款而谈,虽举止有度、进退从容,但言语之间,尤为自信。
第二点,是他在第一点的基础之上提出来的针对阿史那社尔的方法。
若是经过第一点之后,阿史那社尔的人马还多于四万人,那么就通过这一方法,让他将身边的人马强制性地减少到四万人。
那么,多出来的人呢?
自然分流到各个折冲府上去,就是关内道都有二百八十九个府折冲府,足可以容纳多出来的军士。
那么,要是人数少于二万五千人呢,怎么办?
要是通过第一点,愿意追随阿史那社尔留在中原的人数少于二万五千人就更好了,李二陛下巴不得往阿史那社尔的军中塞人,来填补他编员的不足。
要是只有万把个人,刚脆直接任命一个十六卫将军,丢在十六卫之间,找人日夜监管起来就更加安全了。
而且,这一点是根据大唐的府兵制度引申而来的,阿史那社尔既然已经归顺了大唐,就必须服从大唐的军事制度,不服从,那就是自找收拾!
遵循兵制,加以制约!
听得此策,不少的宰相脸上都加以异色,端正起目光重新打量起这位名动京华的后起之秀。
房玄龄、李靖都抚着胡须,脸颊之上露出焕然的容光。
房玄龄以前可是李二陛下的大管家,和杜如晦一左一右,执掌秦王府的军机,李靖更是大唐名将之首、尊入武庙中的人物,两人都深谙军事。
程处弼从治军上对症下药,正如断中斩臂,一举掐入阿史那社尔军的要害,将人数减半,限定在二万五到四万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