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鸣抬了抬眼皮，看到张宝林呲着一口黄牙，笑得比哭还难看。
“哟，张经理，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怎么，国营饭店生意太好，又来挤兑我了？”
听到陆一鸣阴阳怪气，张宝林也不敢顶撞，鼓足了勇气道：“陆老板，您说的哪里话。我这次来是有点事要求您。”
陆一鸣故作惊讶，道：“求我？求我什么？”
“我……”
张宝林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心里最后的一丝骄傲也崩塌了。
“我来跟您借点钱。”
陆一鸣拿起茶缸子，刺溜喝了口热茶，淡淡道：“借多少？”
“300块。”
“我凭什么借给你？”
张宝林闭上眼，嘴唇直颤：“陆老板，事到如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怎么才能放过我？”
陆一鸣瞥了一眼，笑道：“叫声爹，我就放过你。”
“你……”
张宝林突然睁开眼，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哈哈，玩笑，开玩笑的。”
说完，陆一鸣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还有一支笔，放在桌子上，推到张宝林面前。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借给你500块。其中300块用来赔偿客人的损失，剩下的200用来维持国营饭店的经营。”
“你说什么？”
张宝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一鸣竟然真的肯借给他钱，而且还是多借。
但当他看清楚这张纸上的内容时，后背又冒起了一层冷汗。
纸上写道：借据。
收款方为国营饭店，金额500块，五分利，月结，期限一年。
这时，张宝林看向陆一鸣那张年轻的脸，仿佛看到了魔鬼一样。
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拿捏死了。
这张借据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张宝林年过半百，很清楚其中的要害。
陆一鸣是要他以国营饭店的名义借钱，把合同性质摆在了官方层面。彻底堵死了他耍赖的可能。
但本质上，这又是实打实的私人行为。这笔借，不能从国营饭店的利润中扣除，还得张宝林自己想办法还上。
一旦他还不上，这辈子就彻底完蛋了。
“陆老板……”
张宝林刚开口，就被陆一鸣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要借就借，不借滚蛋。”
张宝林额头青筋直冒，但他已经没有后路可走了。
原本只是区区300块，他有的是人可以借到。但目前的形势，他只能找陆一鸣开口。
毕竟，这背后还关系到国营饭店的前途命运，还有猪场那2000斤猪肉的销路。
直到现在，他终于认清了现实，从他开始打东风大食堂的卤肉配方那一刻起，就钻进了陆一鸣下的死套。
所以，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好，我借！”
张宝林拿起笔，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陆一鸣为了保险，还让他摁下了鲜红的手印。
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摞准备好的五十张大团结，又拿出一份合同，放在桌子上。
“张经理，你走的道太黑了，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看到那厚厚的500块，张宝林彻底放弃了挣扎。似乎他每走一步，都被陆一鸣算计在内。
他拿起这份合同，看完了上面的内容。眼神复杂地看着陆一鸣，上一份借据等于给他戴了副手铐，而这份合同又给他带上了脚镣。
最可怕的是，陆一鸣没逼他这么做。
合同内容大致是，国营饭店和东风大食堂之间的合作。
国营饭店负责为东风大食堂提供肉源，东风大食堂为国营饭店提供调料。
这看似是互惠互利的合同，实际上却隐藏着一个大坑。
调料的价格要远高于猪肉，也就是说，国营饭店不仅解决了东风大食堂猪肉短缺的问题，还要被掏走五成利润。
更无奈的是，张宝林还要从剩下的五层利润中，想办法套出来一些，用来偿还陆一鸣的借款。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从今天起，他看似成为了陆一鸣的合作伙伴，但实际上，也只能算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在一夜之间反转，让人猝不及防。
张宝林心里凄苦的要命，心里不断责问自己，为什么要招惹这样一个恶魔。
“张经理，给个痛快话，到底签还是不签？”
陆一鸣的眼中闪烁着渗人的光芒，像是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张宝林默默地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陆老板，我输了。心服口服。”
这一刻，他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
以前，陆一鸣在他眼中只是云雾中的一个小山包，而等云开雾散时，他才感觉自己站在一座巍峨的高山之下。
既然无法逾越，那就要懂得谦卑。
直到多年之后，张宝林不止一次地想外人炫耀，他今天的选择有多么的正确。
陆一鸣看到他眼中的斗志渐渐熄灭，倒是也没感觉有多么意外。
在前世，这样的人太见过太多了。只要头上一条鞭子，他们就会服服帖帖，按照他所指的方向策马奔腾。
“张经理，从今天起，咱们就是合作伙伴了。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这句话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在命令。
“您吩咐。”
张宝林的态度让陆一鸣非常满意，接着说道：“这段时间，帮我留意一下丰谷县城的国营饭店。如果有机会，我想买下一家。”
张宝林猛然抬起头，看到这张古井无波的脸。他不理解陆一鸣的想法，心里却大为震撼。
国营饭店是说买就能买下的？
姑且不说国家允不允许，他的钱从哪来？
但这些并不是他所考虑的。
“我会帮您留意的。”
张宝林揣着五百块钱，一张借据和一份合作协议离开了。
现在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也将从今天开始，被彻底改写。
栓子端出来三大碗面，跟两个小舅子呼噜呼噜吃得正香时，又有人造访了东风大食堂。
“陆老板在吗？”
陆一鸣抬头看去，竟然是在集市上卖糖葫芦的刘大叔。
刘大叔就住在附近，这段时间接待了不少外来的客人，吃了不少红利，跟陆一鸣的关系也很不错。
“刘大叔，我在呢。”
陆一鸣起身相应，又变回了那个淳朴的青年。
“您找我有事？”
刘大叔心事重重地走过来，左顾右盼，不断地叹气。
陆一鸣感觉有些奇怪，问道：“刘大叔，是不是碰上什么难事了？”
刘大叔拉了张凳子坐下，有些难为情道：“一鸣啊，今天我来的确有事找你帮忙。不知道你这里收不收驴肉？”
“驴肉？”
陆一鸣微微一愣，驴肉在前世的确是好东西，但也并没有大范围流行。
而在现在这个年代，驴和牛是主要的农家劳动力，怎么有人肯卖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