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漫长黑暗的夜晚,也终会有过去的时候。
几声高亢的雄鸡鸣叫过后,天边渐渐地露出了一丝鱼肚白,片刻之后,万丈金光在东方显现,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新的一天来临了。
此刻,在德州城中。
万达茶楼的小伙计张富贵,眯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从床上起身下地,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张富贵今年十五岁,祖籍陕西米脂县,那个地方不太平,不但天灾不断,乱贼匪患更是多如牛毛,父母早逝之后,他独自一人开始四处流浪,一路上忍饥挨饿,最终他来到了德州。
他的本名也早就忘了,他只记得自己姓张,小名叫柱子,至于这张富贵之名,是他来到这万达茶楼之后,李掌柜给他取的名字。
柱子到了德州后不久,便从周围的流浪儿中听说,城中新开了两家万达茶楼,新近开张,正在招聘大量人手,包吃包住不说,待遇也是十分优厚,更难得的是,这茶楼招人,并不限制对方的身份。
也就是说,无论是本地百姓还是难民,都可以前去应聘。
已经饿了好几日的张富贵听了这个消息,当即就是忙不迭地去报了名,报名那天的场景,张富贵至今还是记忆犹新。
一片的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想要应聘的人都聚集在万达茶楼的门口侧面,无论是穿的破破烂烂的难民,还是衣着尚算整齐干净的本地百姓,此刻都混在了一起,在这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一次招聘便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这时张富贵才隐隐意识到这个茶楼的不一般。
由于看他机灵伶俐,且又是个流浪儿,看着可怜,柱子幸运地被茶楼的李掌柜看中,成为茶楼里的一名小伙计,而他也有了新的名字,由张柱子改名成了张富贵。
不过,张富贵事后听说茶楼里的其他小二说,其他前来应聘的人也不是一无所获,很多人虽然没应聘上万达茶楼,却得到了前去临淄工作的机会,听说那里的待遇比德州还要好点,就是离家远了些。
摇动井口的轱辘,张富贵慢慢地从水井里打上来一桶水,随后他便把水倒入了木盆中,张富贵用冰凉的井水仔细地洗干净了脸和手。
茶楼的规矩很多,李掌柜在个人卫生和仪表方面,对他们的要求非常严格,要求他们每天都必须干干净净的,这样既可以给客人一个良好的印象,而对于他们自己也是不无裨益。
刚刚洗完脸,张富贵便听到茶楼的大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张富贵小声嘟囔了两句,没有理会,此刻才不过寅时,天刚破晓,茶楼要过一个时辰,到卯时方才营业哩。
不去理会外面那个不知是谁的急性子莽撞客官,张富贵继续慢条斯理地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开始擦脸,谁料到那门外之人,眼看里面没有动静,敲门敲得更加急促了起来,敲门的声音也更大了。
张富贵一把掷下手中的毛巾,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他用力抽出粗大的门闩,将大门徐徐打开。
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张富贵脸上的怒气霎时便消失不见,露出了满面笑容说道:“客官,天色尚早,小店尚未营业,烦请客官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吧。”
话先出口,随即张富贵方才向外看去,却见门外停了一架黑色的宽大轿子,刚才敲门的,便是面前一名看起来颇为剽悍的轿夫,那轿夫见了张富贵,瞥了他一眼,却并不说话。
张富贵诧异间,正待再次开口询问,却见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地拨开了轿子前面的门帘,随后一声宛若天籁般的娇媚女声说道:“唤你家李掌柜过来。”
张富贵眼看这只手生得秀美绝伦,一时间不由得怔了一下,心想这一只手都美艳的如此惊心动魄,却不知这轿中的女子又该是何等的风情。
他怔了片刻,方才缓过劲来,眼看这轿子雍容华贵,想必里面的女子也是非富即贵,急忙应声开口,语气中颇为恭谨,“这个,还请贵人见谅,实在是客官来得太早,小店暂时还未营业,李掌柜如今正在休息,贵人有什么话,和小的说也是一样的。”
那轿中的女子听了,愣了一下,随即便缩回手去,片刻之后,却又探出手来,玉手上拿着一只红色的木牌在张富贵面前晃了一晃,语气中已带上了几分威严之气,“快叫李成前来见我!”
张富贵正待推脱,没想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有人一把将他拉到了一旁,他扭头看去,却正是店中的李掌柜。
李掌柜快步上前,他似是认得那块木牌,看到木牌后先是一愣,随即就转身对张富贵说道:“你,你先去后厨,检查下今日的点心和茶水。”
张富贵听了掌柜的吩咐,当即转身就走,走了不远后,他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李掌柜正微微躬身,状极恭谨,听着那轿子中的神秘女子说着什么……
与此同时,远在德州二百里之外,冀州城外的一处军营之中。
营帐内,一个身材清瘦,颔下无须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道袍,静静站立在一张书案之前,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中年人身后不远的地方,两个岁数不大的太监正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
中年人看上去约五十余岁的年纪,相貌儒雅,目光深邃,此刻他正盯着书案上的一张宣纸,陷入了凝思之中,宣纸之上,赫然是他自己刚刚写下不久的‘德州’二字,字迹力透纸背,铁画银钩,写得端正凝重颇有章法,显然此人在书法一道上造诣颇深。
此人便是京师之中,宫中的第二号人物,司礼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并总提督京营戎政的大太监曹化淳。
曹化淳出身寒微,他从小便入了宫,因他天资聪颖,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诗文书画样样精通,深为当时的大太监王安赏识,以为亲信,王安死后他备受打压,受王安的牵连被迫离京前去江南,而崇祯即位后,他再度得到了启用,并被崇祯委以重任。
曹化淳的一生对崇祯可谓是忠心耿耿,他和宫中的大太监王承恩,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便是野心不大,他虽然手握重权,但平时待人处事公平公正,办事也是滴水不漏,从不以权谋私,因此深受崇祯皇帝的信任。
他此番离开京师,来到这冀州城外,乃是奉了崇祯的旨意而来,他此行的任务,便是前去山东,宣读崇祯的诏书,将赵无忌带回京师,并将赵无忌的权柄移交给另一个太监高起潜。
与能力平平却又野心勃勃的高起潜相比,曹化淳为人一向淡泊,他信奉道教,崇尚黄老的道家思想,道教的清静无为恰与他一向淡泊的性格相契合,他还有个道号叫做‘止虚子’。
其实原本宣读旨意这种小事,是用不到像曹化淳这样在宫中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亲自前来的,但是此事由于涉及到对赵无忌的任免,事关重大非同小可,所以反复斟酌再三之后,崇祯最终派出了曹化淳,前来山东宣读旨意。
华夏几千年的历史上,君王无数,而亡国之君也出了很多,很多的亡国的君主不是是穷奢极侈,横征暴敛,闹得天怒人怨,便是荒淫无道,整日沉迷于酒池肉林中,不理国事,跟这些人比起来,明朝的崇祯皇帝看起来却最不像是亡国之君。
他勤奋好学,他聪颖贤明,他还勤俭节约,礼贤下士,更是可以不拘一格地使用人才,这样的一个皇帝,似乎放在哪个朝代,都至少是一个守成之君,若是赶上年头好,老天爷给力,风调雨顺连年丰收,给他弄出个康乾盛世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种种偶然或是必然的因素掺杂在一起,不断的天灾人祸接踵而来,最终还是无情地导致了明朝最终的覆灭,而崇祯也被迫上吊于煤山。
其实崇祯想拿下赵无忌的原因,还真没那么复杂,在崇祯的眼里,赵无忌就是个孙猴子,能力很强,但必须给他按上个紧箍咒,这样他才会老老实实地听崇祯的话,替崇祯去降妖除魔,扶保大明。
将赵无忌调回京师,崇祯也深思熟虑了很久,最终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则是以下这么几个因素。
首要的一点当然就是赵无忌太过于桀骜不驯,练兵打仗还很厉害,这么不听话又特别有能力的臣子,崇祯担心他会造反,威胁自己的统治。
满清的军队战力很强,山东局势已经糜烂到不可挽回,赵无忌部众虽然锋锐,但人数太少,依旧难以与清军主力相抗衡,而今山东这边的局势,崇祯已经做好了放弃的打算。
反正满清这强盗如今已经祸害得差不多了,吃饱喝足还打了个大包裹要带走,既然如此,便随他去罢,随着各地勤王的兵马陆续来到,清军已经开始撤退,先送走这尊瘟神再说,至于找皇太极算账,那是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