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又一堆的柴火被堆到一起,点燃了起来,一个个大铁锅被放到了柴火上面,锅里倒上清水,大米和鲜嫩的鱼肉,煮了起来,没多久,鱼粥独有的香甜气味就弥散了开来,聚集在一旁蹲坐在地上的难民们闻到了鱼粥的香气,眼中顿时便露出了渴求的眼神,忍不住地纷纷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炊烟处,更有一些小孩子闻着香气,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一边眼巴巴地拼命往大锅那边看,一边时不时地咽着唾液。
赵无忌则在和老者随意地闲谈着,他自从当官以来,慢慢地身上也带了一些上位者的气势,他生怕自己态度过于威严庄重,吓坏了这几位百姓,使得他们不敢和自己吐露实情,是以说话间不但态度十分和气,便是举止和问话的内容也十分随意,慢慢地便取得了这老者的信任。
看着眼前的这位贵人如此温和可亲,当得知赵无忌是想了解广西各地受灾的具体情况时,老者便转身挥手,从后面又招呼了几个难民过来,“大人,我们这些人来自哪里的都有,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询问我们便是。”
赵无忌看着眼前这几个瘦弱的难民,和蔼地笑了笑,问道:“诸位不必紧张,我也是随意一问,你们也便随意回答就是,敢问诸位都是来自哪里?又是因何灾害,而背井离乡呢?”
这几个难民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刚才看到赵无忌对老者的态度,又看到赵无忌派人给他们准备饭食,如今已经很信任赵无忌了,于是便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的来历和家乡的情况。
赵无忌耐心地倾听着他们的话语,发现这些人确实是来自广西的不同地方,其中有因洪灾逃难的田州,庆远百姓,也有因蝗灾逃难的浔州,郁林州百姓,还有因旱灾逃难的梧州百姓,从地域分布上看,可谓几乎已经遍布了广西大部分地区,堪称触目惊心。
“你们那边的灾害就如此厉害么?我们钦州今年可没有遭什么灾,老百姓们都好得很。”一旁的苏泰福晋听了百姓们的话,心中不解,有些奇怪地出声问道。
几个百姓你瞧我,我瞧你,最终都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头,没有出声回答,那岁数最大的老者见状,缓缓摇了摇头,他想了想便对苏泰说道:“贵人有所不知,天灾虽然厉害,但是最厉害的还是人祸啊,往年的广西,虽然也有过这些灾难,却不像是这次,闹得如此厉害。”
赵无忌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锋芒,他抬眼看向老者,讶然出声问道:“听老人家的意思,似乎是话里有话?”
老者脸上露出一副惨然的笑容,说道:“我老头子已经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他们不敢说,我便替他们说了罢,这样的灾害,小老往年也曾碰到过,但尤以今年闹得最厉害,像大人这样体恤民众,肯关心过问我等百姓,像这样的老爷,小老已经多年没有遇见过了。”
“往年闹灾之时,官府都会派人施救,又会使人安置百姓,施粥放粮,总能稳定住人心,是以虽然闹了灾,损失却也不算太大,老百姓咬咬牙,勒紧肚子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但今年这情形,却是跟以往不太一样,小老是浔州人,当时那蝗虫铺天盖地而来,所到之处,青苗被吃食一空,根本拦都拦不住,到处都是蝗虫,打都打不过来,那蝗虫又有翅膀,吃饱之后便振翅飞走,追之不及,如此不到半月,浔州之农田,倒有十之八九尽被蝗虫祸害。”
“老人家,这蝗虫作祟,官府就不管不问么?”赵无忌有些奇怪地问道,毕竟一地的粮食收成,直接和当地的官员政绩挂钩,于情于理来讲,发现灾情后,当地主管官员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救灾。
老者叹了一口气,眼中突然露出了愤恨之色,说道:“这些官老爷,平时只知花天酒地,声色犬马,谁会在意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遭灾的半个月来,小老连一个官人都没有见到,眼见今年颗粒无收,债主却又在这时上门讨债,小老没了收成,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上他!没奈何只得弃了家中的几亩薄田,带着家中这一个女儿,便出来逃荒了。”
赵无忌哦了一声,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究竟,问道:“老人家可是在春耕之前,借债买的农具和粮种?”
老者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道:“大人猜的不错,确实如此,小老原本还指着今年的收成下来,还了债还有一些剩余,倒也能聊以度日,如今颗粒无收之下,把地和房子都卖了,还不够还债的钱呢,所以小老也只得丢了家中的田地,背井离乡,一路逃难来到这里。”
赵无忌又问了问其他的几人,答案和这老者都是大同小异,都是受灾之后,官府救灾不力,更有各种高利贷主趁火打劫,挑在这个时候前来要债,借机将这些百姓们的田产和地产,以抵债为由,据为己有,甚至把百姓们家中的子女也捉了去,充作抵债的奴婢。
赵无忌听了一会,越听越是心中震动,看这动静,今年广西各地均是受灾不小,祸患处处,偏偏各级的官吏还大多都不作为,赈济救灾无力,以至于造成大量的百姓流落异乡,不得不出去逃难。
这些受灾的百姓们,聚集在一起,缺衣少食,遭受风吹雨淋,原本便是心情愤恨,怨气横生,若是出现类似李自成,张献忠那样别有用心的人在其中挑唆,很容易就会被坏人鼓动起来,聚众造反,酿出大事。
赵无忌一边想着,一边暗自心惊,他在钦州,最近一直忙着开发飞马岭和处理通商口岸,对外贸易之事,对钦州之外的事情关注甚少,更何况他的主要情报主管杜红儿如今正在山东,是以他对钦州意外的广西形势,却是了解不多。
而今跟这几个百姓一番交谈,赵无忌立刻便敏锐地感觉到了,此番一个处理不好,只怕广西也会跟西北那边一样,出几个手握重兵造反的义军首领,到那时,整个广西必然都会糜烂一片,到时自己的钦州只怕也难以独善其身。
到时赵无忌便是能依仗手中武力,平定了这些义军,到时只怕整个广西民间也会是元气大伤,要知道这些义军所过之处,破坏力可是很强的,到时自己把广西当做消费市场的计划,也会大受挫折。
看来此番的广西之行,难度无形中被加大了许多啊,赵无忌暗自想道。
再一想如今已是崇祯十三年,赵无忌心中便也就释然了。
崇祯十三年,便是1640年,四年之后的崇祯十七年,闯王杀进北京,崇祯挂煤山自尽,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直接导致了大明王朝的覆灭。
如今这广西的种种怪现状,正是明王朝即将灭亡的预演,官吏腐败无能,民间缙绅巧取豪夺,两者狼狈为奸,一起欺压掠夺百姓,最终不堪忍受的百姓们终于用脚投票,纷纷揭竿而起,聚众造反,汇合外界对大明早已垂诞以久的满清势力,共同推翻了大明朝。
想不到这天南海角之地,也非是世外桃源,赵无忌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微微笑着,望向面前的众人,问道:“你来自浔州,你是田州人,你则是郁林州人,你等众人,如何又会聚集在这里?”
老者有气无力地抬起他那花白的头颅,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赵无忌,说道:“各地的官府,最厌恶的便是我等这样的难民,每每发现有城外难民聚集,往往便会派遣官差,甚至是大批官兵,前来驱赶我等,将我等驱散开去,不满大人说,前日我等众人还在永淳县外呢,就在昨日,才被永淳县令派人驱赶开来,小老这些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惊扰了大人,实在万死。”
“老人家可千万不要如此说,”赵无忌先急忙安慰了老者一句,随后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老人家,我且问你,你们在永淳县时,可还记得当时聚集的难民共有多少?”
老者想了想,便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小老一路到处被人驱赶,又饿又累,哪有心思去看周围有多少人,只知人数实在是不少,至于到底有多少人,小老着实没有注意。”
赵无忌听了,怔了怔,便把目光投到了其他众人的脸上,有一个三十余岁的干瘦汉子想了想,便对赵无忌说道:“好叫大人得知,小人当时曾留意过,当时永淳县外的难民之数,应有三四千之众,大概是这么一个数。”
他这一出声,旁边几人想了想也皆都随声附和,说道应该是有三四千人,赵无忌听了微微颔首,脸上神色更是凝重。
小小一个永淳县外,便聚集了三四千难民,那整个广西又有多少难民?三万四万?亦或是三四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