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只游魂游荡在漆黑的胡同里,耷拉着左肩,用阴火照亮找了许久,才找到我那会儿掉落在地上的手机。
山寨机。质量不佳,后壳和机身已经分家,电池掉在离机身半米外的地方。反应迟钝的触摸屏,摔出无数条裂纹。
万幸的是,秋雨斜落,除了后壳浇在雨中外,机身和电池完好。
更万幸的是,我把这几个零件组装在一起后,顺利开机。
握着那只亮着一圈跑马灯的手机,我抖着心,一步步走出胡同。
停小区门口那辆车闪着车灯和我擦肩而过,半落的车窗里,是微眯着双眼。神情倦怠的龚叔。
五分钟前,他对我笑着说,“小柠,你这一连串的问题,要去问你男朋友。叔是受托人。讲究的是守信和守口如瓶。告诉不告诉你,告诉你多少。得看主托人的意愿。”
主托人,陆明。我心中所有的问题,只有他能给我答案。
我按亮屏幕,看着上面被几道裂缝分割成几半的雨滴背景给给陆明打电话。
十一个数字才输进五个,手机的跑马灯再次亮起。
来电,陆明。
我咽下一口吐沫,笑了。接起来后,道,“龚叔的电话很快。”
电话另一边的陆明也笑了。“的确不慢,五分钟前就打过来了。”
也就是说,我跑回到胡同里找手机的时候,龚叔就把电话给他打过去了。
我握着手机,半天没有说话。
我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问他,多到,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要问哪一个。
电话里一阵静默,过了会儿,陆明哼起歌。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我捂着嘴,靠在墙上,“你不要唱了。”左肩痛的我倒吸一口凉气。
“好。”陆明停下。笑道,“我不唱了,我回答你想问的问题。你要不要拿笔记下?”
“陆明。”我对他道,“拜托,这种时候不要开玩笑好吗?你让我觉得我现在和你通电话是在和你撒娇,是在和你无理取闹。”
可我,已经失去了和你撒娇,和你无理取闹的资格。
“好,好,我不开玩笑了。你快问,问完你睡觉,嗯,现在三点四十,你还能睡四个小时,然后去上课。你今天有课吗?”
我看了眼远处夫妻用品店的灯箱,心酸无比的笑着问,“难道你没有我课程表?要不要翻出来看看?”
“别闹。”陆明道,“电脑不在手边,下床很冷……”
我捂着脸无力的笑了,竟然,真有。
打了个哆嗦,我吸吸鼻子,平静的问道,“陆明,龚叔为什么肯受你的委托来照顾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拜他为师,入阴阳这一行了?”
“我没拜他为师。”陆明道,“他肯受我的委托,是因为他欠我东西。”
“欠什么东西?我和龚叔是生死仇敌,其中的纠缠根本算不清!”我几乎是半喊出来,“他欠你什么东西,会让他不要自己的命而来救我?拜托你和我说实话,我很担心,真的。他这种人无利不起早,而他这个利,不是用钱来计算的,他……”
“命。”陆明打断我,道,“他欠我一条命。”
“命?”我回问,“龚叔,欠你一条命?你救了龚叔?什么时候的事?”
电话里,陆明长呼出一口气。略略沉默,道,“猫妖那件事,他引下天雷,劈死了和你关系好的猫妖,就是那天。”
我紧闭上眼,用力回想两年前,马开心被劈死的那一天。
跑的要炸掉一样的肺;手电光束下黑漆漆的胡同;震耳欲聋的五道天雷;拼得最后一丝力气去找马开心的唐念;满地纯白色的猫狗灵魂……
无论如何,我都搜寻不到陆明的身影……
我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那天你在哪儿?是跟着天雷去的?你……”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陆明一声长叹,“从,你和那个化成人形的猫妖在学校门口出现,释南大叫你是他媳妇开始……我和一群人在后面追你,期间,我和别人说前面跑那个女孩是我媳妇,可没人相信。他们告诉我,说我追错了……”
我闭上眼,心狠狠揪痛起来——
当时,我有没有回头喊一句不是?我有没有喊?
我忘了,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光顾着带马开心跑,想去一个释南找不到的地方……
“后来你跑进胡同,我跟丢了……”陆明沉默了会儿,继续道,“我像走迷宫一样在胡同里来乱转。后来,看到天雷,我找到了你。”他轻笑,又似是叹息,“可惜我晚了一步,我到时释南已经到了。你正趴在释南胸前哭,你们周围,围了一地玩耍的猫狗灵魂。和精灵一样,很好看……”
“我,我和释南没什么的。”我眼泪哗的一下落下来,“陆明,我和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了解你。可我依旧嫉妒到发疯,恨不得马上冲出去……”陆明打断我,沉声道,“我没有。因为我没有保护你的能力,没有让你离开他的底气……你不知道我多恨自己的没用。身为男人,我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要让她独自面对一次次危机,然后,趴在别的男人怀里哭。小柠,我连在你想哭时及时递一个肩膀给你都不能……”
“……对不起,陆明,对不起。”
“没有能力保护你也就罢了,偏偏,我连个家都不能给你。”陆明再次笑了,“不然,你可以领养多少只小猫小狗?不得不说,那些志愿者的条件,是很苛刻。”
“那天,你也跟在我身后?”
领养猫狗,马开心死后不久的事。当时,我和释南在一起,我拉着他的手……
“不是有意跟踪你。无意中看到,自然而然就跟上去。一直想找机会在你们面前现身,却担心你慌乱之下,解释不清你们之间的关系。你一向嘴笨……”
我心如刀绞,眼泪决堤。猛捶了两下墙后,大笑着问道,“陆明,你告诉我,我前前后后捅了你多少刀?”
“这哪儿算得清。”陆明笑了,“左一刀又一刀的,都碎成饺子馅儿了。光捅也就算了,你还往上撒盐。我问什么你都不说,让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明明怀里抱着你,却感觉你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想和你说,我是怕你担心,已经过去的事我不想说出来让你担惊后怕,我……”
那个世界陆明不懂,我怕我说的越多,他会越觉得隔阂越深。女肝布扛。
如果时间能倒着来,我一定,一定对他坦诚一切。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小时候就这德行,记得那次我脚受伤,你肚子痛不想让我背,一声不坑的强挺了一天。”
我狠狠咬着手背,想起小时候,笑了,“你知道后差点揍我……”有生来第一次对我黑脸。
“还是小时候好,不管你怎么胡闹,我都有信心把你拉回来……”
我抽噎一声,把脸埋在手臂。
“咱们把话题扯远了……”陆明正正声音,道,“我就是那时候救的龚叔。他伤的很重,你出去那个山庄旅游时,他正是危险期。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直到他痊愈,才知道他和你积怨颇深。当时我就想,操,完了,不仅没帮到小柠,竟然把她敌人给救活了!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操蛋的男朋友吗?”
我一下子笑出声,抹抹眼泪,对他道,“别说脏话。”他很少说脏话,不是不会,就是很少说。
“还好,龚叔这个人虽然坏,却知恩图报。他说他不欠别人人情,说什么也要把欠我这条命还上。”
“然后你就说让他跟着我救我命?一命换几命?”龚叔要救我几次命才算还清陆明的人情,然后再重新又来杀我?
“单算次数多吃亏?”陆明笑道,“你是个惹事精,这种买卖必须得包年。”
“一年?”那时间,过了吧?
“三年。”陆明道,“三年的时间,足够……你成长,独挡一面。”
“一条命,换三年时间?”我不敢相信的问道,“这不可能吧?虽然你救了他的命,可他在救我命时,可是分分钟会丧命。龚叔人精一样的人,怎么会同意?”
“谁知道呢,也许他没想到你遇到的事会那么棘手。”陆明轻描淡写的回了句。停顿下,长呼出一口气,“总之,他能同意,我很开心。我总算,为你做了些什么……”
“陆明,”我闭上眼,抖着声音对他道,“咱们已经分手了,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这是分手前的事了。”
“我卡里的三万,不是你打过来的?”我交学费时去取钱,发现卡里又多出三万。
除了陆明,我想不到别人。
陆明沉默,“先放你那,等我回去……”
“陆明,”我打断他的话,屏着呼吸,小心翼翼,期望中掺夹着绝望的问他,“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沉默,无止境。
我爆怒,对着手机大吼道,“不管你是不是还喜欢我,都把这念头收了!陆明我告诉你,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咱们在一起根本不会有结果。你也不要再对我好,你对我的好让我无力负担。我他妈的这辈子,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可他妈的,偏偏伤的最深的人就是你。你让我觉得我是个恶贯满盈的罪人!”
“你冷静下。”
“我冷静不了!”我跳脚大骂,“你他妈的给我滚去过正常日子,以后少来招惹我!不要忘了,你妈逼死我妈和我弟!姓陆的,咱们本来就是一辈子的仇人!”
吼完,我把手机狠狠砸在地上——
手机立马四分五裂,后壳在雨地上蹦了几蹦。
我抖的不能自己,脑子里乱的无以复加。眼睛跟着手机后壳跳跃,最后落在一双正走过来的脚上面。
抬头看过去,释南站在雨中。他身后,是拿着伞跑近的慕容。
“你,你怎么来了?”我抖着声音问。
“你打到百鬼林的电话是我接的。”释南走近两步,低头问道,“你……”
远处闪过车光,那辆拉着龚叔走的车,慢悠悠的再次停在了小区门口。
我深吸一口气,拉着释南的手向那辆车走过去。敲了两下车窗后,里面的人把车窗摇了下来——
“是不是,我所发生的一切,你都会让你的主托人说?”
那人一愣,点头,“是。”
我对他展颜一笑,回身勾住释南的脖子,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