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好身手。”刘永富一面捆着在地上痛苦蠕动的百姓,一面兴高采烈的赞道。和庞梓一样,刘永富这辈子还没有打过人数对比如此悬殊的战斗。一对二十,还能打成这样,对于自信心而言是无与伦比的鼓舞。
庞梓对称赞并不在意,此时众人远没有脱离险境。庞梓拎着枪打量着四周,一面找村民把自己的马匹给藏到哪里去了,一面观察着安全的突围道路。村民们不久前气势汹汹的包围圈已经荡然无存,他们躲在墙后头,或者在其他能够遮掩自己身体的地方,只有窥视庞梓时不得不偶尔露出脸来。从那动作和脸上,庞梓能看出村民们的惊恐。这村子不大,满共不到150人。被打倒的这十个都是年轻小伙,可以说这村子近一半年轻人都已经被俘。
就在庞梓考虑的时候,突然听道“唉呀!”的呼痛声,刘永富等人捆绑的时候很是用力,生怕这些人挣脱了。村民们本来就挨了打,哪里还受得了这么死命用力下,村民们一个个忍不住呻吟呼痛起来。
庞梓命令道:“兄弟们,绑紧就行了。不用那么玩命。我们本来就不是和这些人打仗的。”
“大哥,咱们不是来和他们打仗的。可这些人却是来要咱们兄弟们性命的。”刘永富愤愤不平的说道。
看刘永富还是不依不饶,庞梓无奈的笑了,“永富,这些村民是要杀土匪。咱们现在顶了个土匪的名头,不能怪村民们这么干。”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愣在原地,这倒不是因为庞梓说错了什么,而是因为这话实在是太有道理,根本不像是被当作土匪的庞梓可以说出的话。看着刘永富和其他两个兄弟愣在原地,庞梓催促道:“赶紧捆啊,捆完了咱们就和村民们把话说清楚。咱们把马要回来就走人。这些人带过山口就给他们放了。”
周文彩忍住伤痛大声问道:“庞大王,你这话可是当真?”
庞梓居高临下的看着周文彩,非常认真的说道。“周兄弟,我们之间有误会,大家都为了活命不得不打。现在可以不打了,等我们把马要回来,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若是不信我,我也没法子。不过以前有一位先生给我说过一番话,这人做事,如果只想着自己的得失,那事情永远摆不平。若是只想着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一件事有始有终就行了。咱们这件事,你们想灭了土匪,再也不受欺负。我们是遇到了难处不得已才跑来这里避风头,现在是要出山再也不回来。大家方才打生打死,都是为了各自要办的事情。等我们从村里面安全离开,我们的事情就办完了。再加害各位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你们不用怕,只要让我们安全离开你们的村子,我们既不会报复,也不会回来。”
周文彩觉得庞梓说话很是可信,他大声说道:“庞大王,既然你这么说,这次打土匪是我挑起的。你们要走的时候自然要带上肉票,那就不妨带上我一个人。其他人你们别动。”
“这位周兄弟很是仗义啊。既然你这么仗义,我就把话说头里,这些马是我们从山外头带来的,可不是你们的马。只要先把马给我们,咱们就这么办。若是不给我们的马,这些兄弟们难免就得受点皮肉之苦了。”
庞梓说的如此认真,周文彩知道庞梓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他连忙应道:“那你们放开我四叔,让他去把你们的马带来。”
之后的事情就顺利的多,村民们乖乖的交出了马匹,庞梓他们上了马,把周文彩也给带上。马队一路就往村外去了。村民们躲在远处看着,等庞梓他们刚离开,村民们就向着被捆成一堆的那些人奔去。
路上没人拦截,出了村子好远,想来已经安全了。庞梓让大伙停下,然后把周文彩放到地上。刘永富问道:“大哥,要不要……”说着做了一个手势。周文彩让大家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众人对他很没有好感。
“我方才就说,咱们安全离开,这事情就已经办完了。再杀人只是平添事端。”庞梓自己方才也是豁出了性命和村民周旋。此时终于离开了险境,心里头一点都不愿意再干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刘永富等人自然不敢违背庞梓的想法,他们正准备离开,就听周文彩喊道:“庞大王,你现在就不要回山寨了,现在那边已经有人去攻打,你们贸然去了,只怕就和那些人遇上。”
“多谢周兄弟好意。”庞梓应了一声,然后催马而去。
这次庞梓可以说是输的的一干二净,连最后的一个落脚点都没有了,庞梓心里头偏偏一点都不自怨自艾。他下定了决心,只要找到陈天华和陈克,他就一心一意的跟随。人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反倒没那么多想法。一行人出了山之后就一路往东,这道路大家都走了多次,根本不会迷路。而且庞梓的家当虽然留在山寨,但是随身还是带了些钱,光这些钱就足够到山东的路费。他们没敢走南宫县,而是绕路先往保定方向走。庞梓知道,手里的这两支灵芝在大城市能卖个好价钱。自己虽然在邢台和南宫县是“声名赫赫”,在北京却根本没人认识他。
天气已经热了,行路倒也方便。大家轻装行进,没几天就到了北京。众人在北京附近找个歇脚的地方,庞梓自己一人进城去卖灵芝。这刚进北京城,路上就见警察们四处都有。庞梓混在人群里头旁观,也看不到有什么特别的人,只是整个北京气氛紧张,看着要出大事情的模样。
就在庞梓寻找药铺出售灵芝的时候,岑春煊正垂手立在慈溪面前,声情并茂的大声说道:“太后老佛爷,臣愿为为两宫作一看家恶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十天前,也就是4月20日,东三省官制发表,总督为徐世昌,奉天巡抚为唐绍仪,署吉林巡抚为朱家宝,署黑龙江巡抚为段芝贵。四人全是清一色的北洋班底。北洋揽权,肆无忌惮,任命一宣布,引起朝野强烈反响。合力反击北洋的时机趋于成熟。在瞿鸿禨的暗中援引下,岑春煊以赴川就任为名,乘船到武汉,旋具折请求“顺道”觑见,因料到该折必被奕匡等人驳回,所以不等回电,便坐京汉车兼程北上,途中瞿鸿禨的同乡御史赵启霖专程赶到保定车站迎候,并陪同进京。
5月1日夜,岑到达北京,次日凌晨,叩响宫门,丁未政潮揭幕。接下来的5月2日,5月3日,岑春煊被连续两次被慈禧召见。岑春煊是慈禧在庚子年“西狩”之后提拔上来的官员,慈禧对岑春煊“不畏强暴”的青天名声非常赞赏,加上岑春煊本人一直支持慈禧推行的新政,所以慈禧一直把岑春煊当作手中可用之人。
这次北洋为了主导立宪,疯狂在各个省的大员中安插自己的人。慈禧也觉得北洋做事实在是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岑春煊虽然是先违背了国家的任命,然后偷偷跑来北京。慈禧却并不怪罪岑氏的刚猛,倒是在他到京后,立刻接见,咨询国家政策。岑春煊仗着慈禧的信任,见面后即当面弹劾奕匡贪污腐化、袁世凯结党营私。
慈禧这个人虽然对于权力有一种病态的渴望,但是她好歹希望自己掌权的时候能够有一番作为。但是她毕竟是身在深宫中的一个老女人,和满清朝堂上的大臣相比,他们其实都是一丘之貉。都有着同样致命的缺陷,就是“不够专业”。搞权谋是很优秀的,这点满清朝廷里头都很清楚。但是当她真心想为这个国家办点事情的时候,她的缺点立刻就暴露无遗。
人称“官屠”的岑春煊站在慈禧面前,这个被称为满清最后一个清官的清流领袖此时激动无比,君臣已经谈了好一阵时间了。慈禧谈及“时局日非,举步维艰”的时候,忍不住潸然泪下。对慈禧的眼泪,曾春煊觉得“感同身受”。他先是大声说道:“太后老佛爷,臣愿为为两宫作一看家恶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到这里之后,曾春煊也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曾春煊的这番表现并非做作,至少他自己并不觉得做作。岑春煊认为这是出于对朝廷的一片忠心。他已经向慈禧反复说明,朝政坏在这帮亲贵手中,上下到政体病入膏肓,已经束手无策,其因在高层**,已成共识。但亲贵结成利益之网,无法动弹,一举一动都会使清流立宪者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岑春煊一个大老爷们哭的跟一个孩子一样,慈禧身为女性,也忍不住掏出手帕抹了抹眼泪。她平定了一下情绪,转头吩咐了几句,立刻有人出去了,慈禧问道,“岑大人,不知请你就任邮传部尚书,你意下如何?”
岑春煊听到这话,喜出望外。他立刻跪倒,大声说道:“臣必不辜负太后老佛爷的希望。”
慈禧今年毕竟已经72岁了,虽然她还想和岑春煊多说些话,但是气力不支。下面的宫女太监明显看出了慈禧的疲惫,连忙给慈禧倒了碗参汤。岑春煊虽然外号“官屠”,不过他也不敢真的让慈禧受累。毕竟这次想扳倒北洋集团,必须得到慈禧的支持才行。
一闻到参茶的气味,曾春煊就请退。慈禧虽然还想再多说些话,但是身体毕竟已经疲惫,她说道:“岑大人,明日我会继续传你进宫。”
当天,慈禧授岑春煊邮传部尚书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这是一个极为明显的信号,朝廷上下都已经知道,清流们率先发动的政治进攻已经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
到了这天晚上,二十七个青年们聚在北京的一处院落里头。这是他们经常集会的地方,与会的人中将近一半都是以前陈克在北京组建的政治小组的成员。那次陈克只是想看看北京到底有什么能人没有,最后他选中的几个人都跟着陈克南下了。而另外一部分就被扔在北京无人问津。这些人都是年轻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有共同语言的同伴,虽然陈克和尚远徐电等人都走了,剩下的人依旧没有解散这个组织的打算。
今天这些人来的很齐,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回到了北京。大家早就等着这个人的消息。青年们在一起等待的时候自然谈天说地的,曾春煊的事情自然是焦点。
“郑兄,你是北洋的人,你怎么看?”有人问坐在一边抽着烟卷的郑文杰。
郑文杰吐了口烟,这才说道:“我没什么想法,岑春煊有备而来,夺了邮传部尚书的位置之后,他肯定要对庆亲王与袁大人下手。只是看他怎么动手,什么时候动手而已。这等事情我一个小卒怎么能知道。”
“难道袁大人和庆亲王就斗不过岑春煊这个官屠么?”有人有些怀疑的说。
郑文杰跟没听见一样继续抽自己的烟。
“郑兄,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李庸仲凑过来问道,“看你如此闷闷不乐,这可不常见啊。”
郑文杰看不少人都看向自己,知道自己最近的表现的确是很反常的。自打陈克和尚远等人走后,郑文杰已经是这个“革命兴趣组”里头的比较公认的领头人,他干脆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郑文杰大声说道:“诸位,大家都知道咱们这个小组最早的发起人之一是陈克,他现在在安徽搞起了好大的一个局面。”
听了这话,与会者里头好几个人的神色都变的古怪起来。一年多没见,这些人现在连陈克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太清楚。他们还能记得的是这些留在北京的人曾经试图把陈克从“领导者”的位置上弄下去。而且把柴庆国撵出了小组会议。当陈克因为南方老窝出事,不得不急匆匆的离开北京之后,这些人都是很欢欣鼓舞的。
一定要说的话,这帮青年们的共同点就是都认为满清已经无可救药,立宪也无可救药。必须来一次革命,让他们自己登上领导者的地位,指导中国脱离现在悲惨的命运。陈克虽然号称留学生,也的确写了那么一本书。问题是陈克是个籍籍无名的人,根本不可能让这些人服气。之所以陈克在北京的时候这帮人没有能够扳倒陈克,也仅仅是因为尚远等人极力支持陈克。而这批人还没有选出自己认同的领导者。
自打陈克走后,碍眼的人也接二连三的消失,北京“革命小组”的成员都成了互相能够接受的一群人。这些人没多久就感觉到,革命小组里头的气氛固然更让他们舒适了,但是与陈克在的那时候相比,这个小组里头再也没有当时那种办实事的风气。大家现在可以随便想说什么说什么,其结果就是说什么都没用。每个人都尝试着自己发号施令,让别人干事。问题在于,这个“革命小组”里头每一个人都是地位近似的,谁也不肯屈居人下。当年肯屈居陈克之下的人,都跟着陈克走了。这里头再也没有肯居于人下之人。
郑文杰是北洋军的人,三个多月前,他偶然得知王士珍派人去查陈克。他对此事上了心,后来得到消息,陈克居然在安徽有了地盘。郑文杰对此丝毫不敢马虎,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革命小组”,大家委派王思淼专程跑去安徽查清此事。这已经快两个月了,王思淼几天前到了武汉,立刻发了一封电报过来,电报里头说自己乘坐火车回北京,甚急。这是郑文杰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如果陈克在安徽搞出大名堂,电报里头自然不能给人留下把柄,所以就用“甚急”两字来代替。今天晚上,王思淼就要回来了。
现在“革命小组”里头的大多是新人,他们连陈克是谁都不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曾经的成员。新成员们自然不知道老成员之间的过节,他们倒是欢欣鼓舞的。
说话间,院门响了。片刻后,两个人进了屋门,正是王思淼与前去车站迎接的孟蜀。王思淼神色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一进门,他就看着郑文杰。其他人都是混各种官场的,哪里能不知道这种神色是什么意思。有人已经喊道:“王兄,辛苦了。有什么就赶紧说呗。”
郑文杰也不觉得有什么单独谈话的必要,他给王思淼倒了杯茶,“到底怎么样?”
王思淼把茶一口喝干,然后说道:“把门关紧看好。事情大了。”
半个小时之后,北京“革命小组”的屋子里头鸦雀无声,王思淼已经说完了自己亲自去根据地看过的情报。人民党占据了半个安徽,而且组建起数万人的一支军队。众人都知道王思淼不是个大言欺人之辈,所以才派他去安徽查看情况。
郑文杰沉默了好一阵之后,才开口问道:“你见到陈克了么?”王思淼是当时小组的一个成员,见过陈克。郑文杰有些怀疑搞出这么大名堂的人民党的头子到底是不是陈克。或者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也说不定。
“我见到了,果然是陈克。”王思淼深色郑重的答道。
屋里面的所有人都没有吭声,众人互相看着自己相熟的同志,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各种各样的心思。终于有人忍不住用期冀的声调问道,“王兄,这陈克到底说了什么?”
王思淼的脸色变得稍微难看起来,“陈克向大家问好,说好久没有联系了。很想念大家,希望有空能多联系。”
这种客气的话根本明摆着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拒绝。若是陈克真的把北京小组当回事,他就绝对不会这么说。新成员对陈克如此傲慢很是不满,而老成员们一个个都没有说话,他们很清楚,当年自己这些人那样对待陈克,陈克能这么说,已经是非常有涵养的表现。
郑文杰已经知道王思淼为何一开始想和自己单独说话,但是此时后悔也没什么意思。想到当时完全没有被自己放在眼中的陈克居然有了如此作为,郑文杰感到心中有一股强烈的酸气冒了出来。一时间,郑文杰妒忌的想把陈克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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