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会战之后,人民党释放俘虏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战后集体释放了未受伤的湖北新军。第二阶段是二次反围剿战役开始前集体释放了经过治疗后的受伤湖北新军。由于一部分受伤新军已经造成了永久性的残疾,所以人民党通知湖北方面,希望他们能够派船来接。
人民党优待俘虏政策决定了只可能采用这样的方法。所以工农革命军的官兵们没想到湖北新军对待伤兵的态度居然是完全不信赖。
化妆混进家属队伍的满营军官被识破身份之后,看向工农革命军战士的目光里头有着畏惧,但是转向湖北新军伤兵的时候,立刻就趾高气扬起来。工农革命军的官兵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章瑜命令绝对不能在释放俘虏的行动中发生流血冲突。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工农革命军严格对家属搜身,收缴违法携带的武器,而且对临时居住营地也进行了严格控制。虽然满营的军官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他也没胆子与其他赤手空拳的手下对工农革命军发动攻击。
陈独秀更是严令岳王会的人不许动武,不仅如此,陈独秀更调动岳王会的人站到工农革命军背后。如果工农革命军不动,岳王会也决不会主动行动。常恒芳对此并不赞同,他说道:“大帅,为何如此。”
陈独秀知道短时间根本说不清楚,他反问道:“你这是要违抗军令么?”
岳王会上下自打回到安庆之后就强化纪律,陈独秀这么一问,常恒芳也不敢再说什么,他喊道:“岳王会的同志们列队跟我走。”毕竟是经过一个月的认真训练,部队几乎是习惯性的列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见没人再阻拦自己,满清的管带神色轻松不少,“各位,你们赶紧列队,跟着我们回武汉。”
被释放的新军官兵见到有军官发号施令,正准备靠过去,却被自己的亲人仅仅拽住,“跟着我回家。咱们不当兵了。”
这些新军官兵愣在当场,他们不理解自己的亲人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家属们眼见自己的亲人居然傻乎乎的要跟着军官回武汉,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有人高声喊道,“你们知不知道上一批被放回去的人遭了什么罪么?他们被打死了好多。”
听到这话,所有被释放的官兵都愣住了。
有人带头说出真相,新军家属们自然也不再顾及。更多家属已经拉住自己的亲人喊道:“千万别回新军那里了,赶紧回家。”
见自家亲人如此着急,新军的官兵也知道事情不对。而家属们也开始给他们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批被人民党释放的战俘们自然不会选择投身革命,更不会选择投奔“安徽佬”,他们都选择了返回湖北。这些湖北新军知道,等待他们的自然不会是欢迎。不过他们万万没想到,自觉自愿的回到了湖北之后,湖北方面并没有觉得这些人是忠诚的,相反,湖北军政两方都开始对第一批俘虏开始了大规模的调查。
合肥战役的大败让张之洞感觉极为不满,他身为军机大臣,为国出力的时候居然遭遇惨败。若是人民党把战俘都给杀了,湖北新军还能说个“血战到底,全数尽忠”,偏偏人民党把战俘都给释放了,这种“尽忠”的说法都无法使用。满清历史上杀战俘是传统,既然这些湖北新军没有“尽忠”,那么湖北当局就不得不“弄明白”为何这些湖北新军如此“不忠诚”。
于是第一批回去的战俘可是遭了殃。首先就挺了他们的军饷,接着就是各种审问和拷问。第一批释放了两三千人,这数目甚大。为了审问这些人,可是把湖北方面给累坏了。在审问过程中,湖北方面不得不利用了一些特别的人,那就是“满营”。自打1904年开始,荆州驻防八旗就在湖北新军里头当兵,而且主要集中在第八镇的三十标,他们的统领也是旗人。在1907年年初的第一次安庆战役后,北京方面又派了很多旗人到各地新军。这些人充当的就是“监军”和“密探”的角色。
第八镇统制张彪本来想着把这些新军审问后遣返回家就行了,而这些旗人则认为应该严查到底。张彪虽然没有亲自领兵,但他是湖北新军的总指挥,经此大败,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旗营就担当了审问的工作。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想通过“查出革命党”来获得功劳。现在可是有了机会,对这些“不忠诚的俘虏”,旗人自然是想尽办法来证明这些人与革命党勾结。一时间,湖北新军里头掀起了腥风血雨。三百多与满营有过过节的被俘官兵成了“乱党”。
让这种行动火上浇油的是,湖北方面把第一批“检举乱党”的电报发到了北京,居然得到了陆军部的大力称赞。而且陆军部给湖北下了通告,凡是检举十名乱党,证据确凿的,可升官一级。陆军部只是在鼓励这种检举乱党的做法。可是这电报公文传到了武汉,下头可就真的要“检举十名乱党”,而且肯定要弄到证据确凿的。
十颗脑袋就能换取升迁一级,这两三千被俘的新军就能让两三百人升迁一级。谁也不可能顶住这等诱惑。满营立刻加班加点的罗织罪名,他们对俘虏们极力诱供,只要得到了“口供”,等俘虏们画了押,他们立刻就把俘虏带走打进死牢,凑够一定的数量之后就集体处决。
等第八镇统制张彪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有七百多被俘的新军死于非命。张彪倒也果断,他立刻带人把被俘新军给统统抢过来,然后以“不忠”的罪名把他们给撵出了新军。张彪也不是全然出于公义,若是让满营这么肆无忌惮的干下去,杀完了被俘归队人员之后,天知道他们还会干出什么来。
听完了家人的叙述,这些受伤被治愈的新军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能从湖北跑来安庆迎接亲人的这些家属都不是穷人,见识更多些,这些天他们其实都商讨过,亲属们都明白一件事,这年头提供免费治疗的事情绝不正常,更别说给敌人提供免费治疗了。
人民党治疗湖北新军伤兵,家属们担心人民党在伤兵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就算是人民党真的疗伤救人,那这些伤兵现在就更加说不清楚了。伤兵们现在已经承了人民党天大的恩情,若是没有人民党的治疗,他们活不到现在。在这个时代,官府就是命令新军“去死去死”,官府心里头也清楚,救命之恩比官府的恩情还大。这些伤兵回到湖北之后,绝对不可能幸免。
听家人分说了厉害,不少伤兵们已经吓得浑身颤抖。他们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投靠人民党,但是现在他们的确是百口难辨。“我回家,我回家。我不当兵了。”已经有伤兵吓得连声喊道。
满营的统领根本没想到这些伤兵的家属们居然敢直接说出真相来。但是既然说出了真相,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把这些伤兵轻易的带回去。统领连忙喊道:“兄弟们,这都是误传。咱们都是新军的兄弟,谁想杀谁啊?回营之后长官问问话不是很正常的么?别说你们打仗之后长官要问话,平日里长官就不问话了么?”
新军官兵倒也觉得这话有理,但是家属们哪里肯让自己的亲人凭白回去送死。立刻有人喊道:“我们不当兵不吃粮了。”
满营统领突然冷笑一声,“我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前来迎接诸位,你们反倒要疑我有什么坏心。咱们湖北新军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各家要联保。你们若是不回去,我却也不多说。”
说完之后,满营统领招呼了自己的手下竟然就这么走了。
湖北新军大都是良家子弟,要乡里联保才能当兵吃粮。这本是张之洞为了洗清新军中旧风气采用的手段,但是现在被拿来当作威胁的时候,无论是新军的官兵还是家属,都被吓住了。
工农革命军的官兵见不可能发生什么新军哗变的可能,指挥员带着部队就开始回安庆。陈独秀见工农革命军有了动作,他也不自作主张,带着岳王会的部队一起往城里头撤。
一进安庆,部队立刻就关了城门。而陈独秀则去了市委向章瑜复命。
介绍了情况与听闻之后,陈独秀问道:“章先生,这等好时机你就要这么放过么?”
章瑜知道陈独秀指的是什么,他笑道:“陈先生莫非想去发动这些新军不成?若是你们想去湖北发展,我是没意见的。”
“此时若是振臂一呼,只怕这些湖北官兵为了自家生死也就会起来反对满清。”虽然心里头很想这么干,不过陈独秀已经拿定了主义,人民党都不敢干的事情,他就绝对不干。
看着陈独秀跃跃欲试的样子,章瑜问道:“陈先生,我们要团结的革命同志不能是因为贪生怕死的人。至少也是那些因为不想死而敢于反戈一击的人。就算是咱们现在把那满营的管带给杀了,然后煽动这些湖北新军的人。那又能如何?他们不过是托庇在咱们这里,而且那些人心里头想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活命,他们真心想的是要咱们去救他们有可能被株连的家人。咱们有这个实力么?”
陈独秀不吭声了,章瑜这话虽然是市侩了些,但是这话的确洞悉了湖北新军的真心想法。若是人民党无力拯救那些投靠了人民党的湖北新军的家人,那这些湖北新军一旦得知家里人遭难的消息,自然是怨怼人民党。现在虽然是眼看着湖北新军去送死,但是好歹湖北新军不会把这一腔怨气转移到人民党头上。
章瑜也不过二十多岁,却能如此不为眼前小利所诱惑,这份坚定冷酷让陈独秀不得不赞叹。“怪不得陈主席会委任章先生做安庆市的市长,我的确是不如。”
对于陈独秀的赞美,章瑜跟没听见一样,他问道:“陈先生,湖北新军要不了多久就要来打安庆,我们有可能会撤退,还希望陈先生提早做准备。”
“撤到哪里去?”陈独秀问道。
“就在这安庆附近。若是湖北新军占据了安庆之后还不知足,要继续进攻根据地,那我们就要和他们打。绝不能让他们继续北上。”
陈独秀知道人民党并不以安庆为意,上一次打下安庆之后人民党说走就走。这次章瑜放弃安庆倒也不算是意外。不过他没想到,章瑜要放弃的仅仅是安庆城而已。陈独秀问道:“章先生,既然放弃了安庆,为何不撤到其他有利于固守的地方?”
章瑜答道:“这是我的任务。绝不能让湖北新军北上。”
见章瑜如此斩钉截铁的回复了自己,虽然还是不明白章瑜的想法,陈独秀问道:“那我有何可以帮忙的?”
“我们如果放弃了安庆,那就需要有其他在地方可以屯兵的据点。陈先生是本地人,我想问问陈先生有没有可以提供的情报。我们也不要坚持太久,一旦湖北新军占据了安庆,我们只要能利用那些地方两个月就行。”
陈独秀被章瑜的这说法给弄糊涂了。
就在此时,有通信员跑了进来,他向章瑜敬礼后说道:“章队长,有几十名湖北新军的官兵想见您。”
章瑜知道肯定会有湖北新军的伤兵们不肯回去,不过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下定了决心。“带他们领头的过来。”章瑜说道。
工农革命军自然不可能让几十人一起去见章瑜,没多久,三个新军士兵已经到了章瑜面前,他们一个个神色激动,“章大人,我这条命是人民党给救回来的。若是没有陈克主席给我弟弟输血,我弟弟是死定了。现在我们如果回去湖北那是必死无疑。章大人,我还有几十位兄弟请您收留。您能不能写个册子,就说我们没能活过来。这样能保得我们家里人的安全。”
“你们里头有没有重伤不能行动的?”章瑜问道。
“没有,一个都没有。”湖北新军的士兵连忙答道。
章瑜答道:“那就没有你们的名字。我们没有船能运这些不方便行动的人。所以我们只是把他们的名字,以及总数通知了湖北方面,让他们派船来接。至于别的人,我们没有造册。你们若是想装死,我倒是可以替你们隐瞒,但是你们若是让我们专门写信给湖北,那岂不是掩耳盗铃。”
新军的官兵觉得有理,但是却不能完全相信章瑜。旁边的陈独秀看到这些,不得不赞同章瑜对事情的判断的确非常正确。但是他又觉得很可惜,如果能够煽动新军的话,湖北倒也未必那么难以拿下。
陈独秀其实没想错,历史上的武昌起义的确是因为这样比较意外的原因爆发的。
在历史上的1911年,对于湖北革命党人来说,10月10日是从一个不祥的征兆开始的——刘尧澂和其他两个年轻的革命党人一大清早就被枪决了。
当市民都揣测满清官吏搜捕的性质时,谣言就在市场和兵营里散布步开来。大多数人深信,当局已经掌握了革命党人的花名册,并将慢慢逮捕册上有名的人。有人相信,官吏们正在编制所有汉族士兵的假名册。更加普遍的谣言是:凡是没有留长辫子的,不论何人,都得依法逮捕和杀头。那天早晨刘尧澂等被杀的3人,全都没有长辫,这件事实使这个故事更加可信了。
大风中飞播的谣言,让革命基层组织的领袖们意识到,有必要在当晚再次执行前天已经流产的起义计划。除非迅速行动,否则搜捕最终将会落到自己头上。这样,革命事业甚至自己的生命,都将告终结了。
在谣言纷传的时候,新军中的任何一个汉族士兵,特别是在年初剪辫风潮时期去掉了发辫的人,都容易相信,豁出去投身革命比单纯坐以待毙,危险性更小一些。
事实是,革命在武昌已经成熟。瑞澂下令采取的措施,是经过仔细考虑的,是十分明智的,但是它们阻挡不了滚滚洪流。
他们搜捕革命机关部,关闭城门,撤销部队请假制度,以免革命党人互通声气,这些措施都是顺理成章的,而且尽量避免在士兵中间进行带有刺激性的逮捕。但是这些枝节性的治标措施,也足以制造一种恐惧和不信任的气氛,造成一种想法——大家都认为满洲人正在胡乱逮捕、屠杀汉人。
对于不了解武昌革命政党规模的士兵和文职人员来说,32人的被捕和3个人的处决,造成了一种大规模且带报复性的恐怖,不管你有罪无罪,都同样受到威胁。10月10日武昌的心情,是恐惧和同情(对于在满清镇压下牺牲的年轻人的同情)的混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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