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认为现在世界上的殖民体系必须摧毁。”伍翔宇最后谈起了这个中国战略的核心问题。作为两个都在挑战英国的国家,中国不怕小胡子把这话传给英国人听。这种话英国人听了也不会相信。对于中国而言,推翻殖民体系的利益极大,全球化时代不仅仅是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着重强调的,三十年来的革命实践证明,中国能从全球化中得到极大收益。人民党人都不会拒绝全球化。
希特勒对中国的态度有些意外,他的理想中的德国是独霸欧洲的大陆国家,摧毁殖民地体系那是海洋国家的思路,德国现在的手根本伸不了那么长。中国的表态证明他们与英国的关系绝对是要不死不休的。希特勒却没有这样的打算,他认为德国有必要与英国媾和。
既然伍翔宇谈及此事,希特勒也只能询问了中国未来的战略。
“开挖克拉运河是中国必须完成的战略手段。”伍翔宇向希特勒透露了中国最近的战略行动,“德国有开挖现代运河的经验,希望德国能在这方面提供一定的工程师。”
希特勒从来不摆谱,他是第一次听到克拉运河,于是请伍翔宇对着地图给他讲述一下。看了克拉运河的位置,希特勒就明白了中国心思。克拉运河的战略位置表明中国准备弱化马六甲海峡。任何稍微有战略眼光的人都会得出这个结论。这种程度的动作德国自然乐见其成,小胡子当即表示愿意提供基尔运河的工程人员参与中国的克拉运河的修建工程。
交谈经历了四个多小时,伍翔宇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德国的战略与中国战略并无重叠之处。第二、德国近期的主要方向还是德国国内问题。现在试探德国的未来战略还不是时候。
最让伍翔宇在意的是,希特勒没有主动提起苏联。希特勒不提,中国也不问。陈克已经明确表态不与德国结盟,希特勒这么做反倒减少了伍翔宇不少麻烦。
访问完德国,伍翔宇就前往莫斯科。这倒是颇为礼貌性的访问,中国使者访问了德国却不去访问莫斯科,这在政治上根本说不过去。苏联一定会怀疑中国是不是与德国达成了什么密约。
铁人大叔很实在,他直截了当的对伍翔宇提出了这个问题。中国是不是与德国有其他秘密合作。
“我们在开挖克拉运河,所以寻求德国在这方面的技术支持。”伍翔宇也坦率的答道。
铁人大叔与小胡子一样,立刻要中国指出这条运河的位置,看完之后铁人大叔质疑道:“中国方面认为这样就能摆脱英国对航道的控制么?”
伍翔宇心里面感到一阵轻松,开挖克拉运河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表态,明面上中国是在毫不客气的挑战英国,但是这种挑战与一战前德国想建立的“2b铁路”比较类似。看似要摆脱英国对关键水道的控制,实际上也是一种示弱。至少从战略上看,中国如果真的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航道问题,那还不如出兵进攻新加坡,完全控制马六甲海峡。就成本而言,进攻新加坡需要的费用比修建运河还要低。
中国耍着阴谋诡计,强行修建克拉运河,在战略上仅仅是让中国避开英国人完全控制的马六甲。中国船只驶入印度洋之后,正面就要面对英国控制的缅甸,英国人的印度洋舰队并不是没办法对中国航运动手脚。
既然铁人大叔看出了这里面的“真正”表态,伍翔宇就爽快的承认,“有这条运河在手中,我们才能与英国有博弈的可能。”
这种冠冕堂皇的瞎话就隐藏在阳谋里面,如果世界局势发生变化,中国也未必不会挥军南下完成占领澳大利亚与新西兰的战略。正因为如此,中国恰恰要做出战略的表态,让其他各国认为,中国宁肯花费如此巨大的力量修建克拉运河,因为中国想避开英国的钳制。中国也没有完全“欺骗”暹罗。中国方面也的确在修一条横贯克拉地峡的铁路,用以运输装石油的油桶。
试图避开英国在新加坡的存在,本身就很容易被理解成不想南下。貌似先是小胡子,现在铁人大叔也做出了中国已经满足于最近在荷兰的利益,只想有限的改善中国的境况,并不想南下与英国死磕的判断。
伍翔宇很清楚,如果英国一定要想法设法阻拦开挖克拉运河,那中国也只能兵戎相见了。这就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中国想打仗,就必须先避免打仗。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中国有进行战争的能力,而且有获得战争胜利的能力。可现在全世界根本没有认识到中国的能力到底有多大。所以伍翔宇对小胡子与铁人大叔的对答,都是顺着对方对中国真正实力的猜测来说话,中国的真正实力是中国的底牌,现在远没有到掀起所有牌面的时候。
中苏双方互相交换了一下最近两国的情况,以及想法。又交换了一下对德国的看法,会谈就结束了。
斯大林同志没有请伍翔宇吃饭,伍翔宇刚离开克里姆林宫,负责与中国贸易的别尔科夫同志乘车接了伍翔宇去别尔科夫同志家吃饭。
菜品是西伯利亚鲑鱼,半生的冻鱼,象切奶酪那样分成小块,就着蒜吃,鲜嫩,非常可口。据说是苏共那些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同志从那里带回来的吃法。酒是俄国的正品伏特加。吃喝了片刻,别尔科夫同志带着遗憾的神色说道:“我们希望能够延期交付。”
不用特别说明,伍翔宇就知道苏联同志到底想延期交付什么。中国第二次工业革命,也就是电气时代开始的比沙俄晚,但是进展程度比沙俄要快的多。这直接导致中国在电气时代的技术水平高过苏联。
双方的科研方式也大大不同,中国人力充足,人民党从不吝惜在科学技术上的投入。“科技树计划”花费了巨大人力物力把欧洲美国上百年做过的实验都给做了几遍乃至十几遍。这些基础实验只有做过之后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不足。中国在大萧条时期拼命进口的都是针对性很强的技术与实验数据。
相比较起来,苏联同志就更直爽,他们直接进口大量的设备,特别是大型成套设备。这些设备的进口需要海量的资金,苏联人口只有一亿多点,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工人可用。眼瞅着苏联用原材料偿债都做不到。不是苏联不想做,而是真的没有实力办到。
铁人大叔是个不讲人情的人,他不会觉得欠中国人情。理论上这没错,中国如果不逼着苏联立刻偿还,那么已经到期需要“立刻偿还的物资”这件事自然就算是结束了。卖人情可是一个大忌,那是要挟。
伍翔宇问道:“那什么时候能还呢?咱们重新签订合同。”
嘴上说的轻松,伍翔宇心里面却是不那么平静。陈克早就对与苏联的贸易在内部定了调子,指望苏联按时按晌保质保量的偿还不现实。中国工业部门不用指望苏联同志的信用问题。信苏联还债的信用,那是注定要伤心的。
事实证明陈克没看错苏联同志,即便伍翔宇拿出这样的诚意,别尔科夫同志依旧是一脸的遗憾,“这个我实在是无法确定。”
“无法确定是指苏联的工作安排已经全满了么?”伍翔宇问道。
“近两年的安排都已经满了!”别尔科夫同志答道。
“那总得有个时间吧?三年?五年?”伍翔宇问,话刚出口,伍翔宇就明白了一件事,他心中就有些真正不满了。
“我们想进口一批中国的机械设备。”别尔科夫同志苦着脸说道。
旧债偿还无期,就开始借新债。伍翔宇看着别尔科夫同志那一脸苦涩,大概也能想到他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得有多郁闷。伍翔宇只能很认真的回答:“别尔科夫同志,我觉得这件事咱们还是到郑州再谈吧。”
大萧条并没有过去,世界各大国都在玩命的积攒实力,苏联同志在铁人大叔的带领下格外的卖力。即便知道这事情极为难缠,伍翔宇也能理解苏联同志需求有多急迫。
等伍翔宇回到郑州,都已经是36年9月中旬。陈克听完伍翔宇的汇报后问道:“苏联同志没有提起关于西班牙的事情。”
“是西班牙内战么?”伍翔宇是在回国路上从收音机的国际新闻中听到这个消息的,他答道:“苏联同志没有提起。”
陈克点点头,“现在有一个新的任务交给你,我们现在与日本达成了协议,向他们出售一批旧机械设备,包括运输交接在内的事情由李润石同志和你来负责。这件事情办完之后,你们两个就要去兰芳省上任。组织部会和你们详细谈这方面的工作。”
这话里面信息量比较大,伍翔宇暂时没完全弄明白。李润石是代理宣传部长,也是能参加政治局常委会议的一位,伍翔宇则是副总理。现在这两人要去中国的海外省搭班子工作。组织上这个安排实在是比较值得寻味。
正在考虑组织上的安排,齐会深与李润石就到了,陈克请大家坐下,然后说道:“日本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关键时刻,要么就是文官政府压倒军部,要么就是军部压倒文官政府。这次高桥是清把筹码赌在进口中国旧设备上,也算是图穷匕见。”
车床、铣床、刨床、磨床、钳工用设备是机械生产部门最主要的几类机床。优质的机床什么时候都有市场。因为这些设备制造起来技术含量高,周期长。这不是从炼钢炉子里面倒出钢水,凝固成钢锭之后就开始制造设备。
钢锭以及用到的金属首先要放置几年来消除内部应力,然后这些机床制造出来之后,还要再放几年来消除加工过程中产生的应力。陈克自幼就见到父母单位的机械加工单位把很多机床撂在外面任由风吹雨打,小时候他觉得为何不把这些“废旧”的铁家伙给卖废品。后来上了大学之后他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为什么要制造大型水压机,目的就是通过这样的巨大压力揉面团一样的处理重达几吨乃至十几吨的金属材料,通过外力解决金属内部应力问题。精密的机床厂需要的材料很多都是几年前就准备好的。别看很普通的机床,生产周期往往能够达到快十年的时间。如果不消除应力,在生产过程中受热、降温,金属部件自己就会有变形,机床正常使用中就要反复维护调试,这些都是高技术工作。破家值万贯,在机械行业绝非是一个比喻。
人民党也是用了二十几年才积攒起现在的家当,因为机床设备没有这么久的时间根本不行。现在人民党终于突破了晶体管与激光在内的很多新技术,精确度更高的新式机床开始能用,这些老式机床也需要处理。处理对象就是日本。
日本这几年在模仿中国的科技树计划在搞产业规划,产业规划在纸面上很容易做到,理论与数学一结合,什么样恢弘大气的方案都能办到。日本国内绝大部分企业都是小企业,让他们花费巨资购买设备根本不现实。日本的很多家庭工厂,标尺都是以毫米来计算。控制精度完全靠工人的经验与手工。
人民党一大批精度过低的机床直接回炉去了,剩下一批精度好歹也在0.2毫米以上的机床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就准备卖给日本。
之所以卖给日本而不“送给”苏联,并不是陈克心疼那点子钱。大工业国都有这股气魄,例如英国现在的财政大臣张伯伦就搞了一个“理性化政策”。由英国政府出资购买陈旧的工厂以及矿山,然后由政府把这些工厂与矿山直接给报废掉。这样采用新设备的工厂与矿山才有出路。靠这个政策,英国工业开始摆脱陈旧落后的面貌,开始大量出现更新换代。
陈克觉得有必要在日本身上动动脑筋,生产力发展绝对不是一个温情脉脉的玩意,新中国当年闹出“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说白了还是内部存在激烈的政治路线斗争。如果只是进口些设备,购买一些新技术,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动静。
在日本内部激烈对抗的时候,能够促进日本生产力进步的举措带来的很可能不是日本经济得到立竿见影的提升,而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
陈克知道自己已经走在了人生的暮年,既然中国已经有了变化,那么陈克就希望让国内外的敌人上演自寻死路的戏码,然后深刻教育党内的同志,甚至是全国人民。尽管这种做法可以称为丧尽天良,但是陈克的良心没有任何受到谴责的感觉。
“可能会发生什么,这是我自己的想象。真正会发生什么,这就需要同志们去看,去记录。这对中国完善社会科学而言,是宝贵的资料。”陈克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