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木的厚重气息与梨花清香混合暗送,环绕住缓缓紧贴的阳刚和柔软的身躯,在他们厮磨的唇齿间缭绕,一时暗香涌动,欲-望横流。
阮梨容痴呆恍惚,当日心头万般满足,她那时明明感觉到沈墨然浓如千百年醇酒的爱意,他与她抵死緾绵,低喃着道愿两个合成一个,合着梨花酝酿成一壶酒,啜饮彼此,永世不分离。
明明恨之入骨,偏偏如此念念不忘,睁眼闭眼间,沈墨然在她脑子里鲜明深刻,不需刻意去拼凑,一丝一笔刀子刻出来的那眉那眼,想忘也忘不了。
聂远臻看着阮梨容时而唇边含笑,时而秋水明眸含雾,雅淡若梨花的粉面因脉脉含情添了几分娇娆,瞬间只觉手里的杯子很烫手,烫得他想扔了,然后,拉住阮梨容清润秀美的小手,狠狠地摸捏住,在那上面印上自己的指纹。
“阮姑娘……”杯子不知何时真的被他放下了,他的手颤抖着朝阮梨容搁在几案上的小手摸索过去,一分一分靠近,从隔着一臂之遥,到一巴掌的距离,再到……一指宽,很快便握上了。
聂远臻的心跳得很快,咚咚咚乱了节拍,零乱中三分期待渴盼演绎成十分喜悦。
“聂大哥请喝茶。”阮梨容却便在此时端起茶杯,婉然一笑,道:“聂大哥尝尝,这是姑山小毛尖,入口微苦,落喉后余香馥郁,我爹最是喜欢。”
聂远臻心中空荡荡的,端了茶尝了一口,只觉苦涩难言,落入喉间,勾起遗憾在胸腹间膨胀,那苦,侵进五脏六肺了。
“聂大哥,巧了,你也在。”沈丽妍巧笑着进门。
聂远臻淡淡点头,对阮梨容道:“我说的别忘了。”
“嗯,记住了,多谢聂大哥。”
沈丽妍启口问道:“聂大哥说的什么事?”
聂远臻不答,也不看她,拱手告辞,眼角微动,示意阮梨容跟着他出去。
“丽妍,你先坐会,我送送聂大哥。”阮梨容会意,笑着拉了沈丽妍坐下,自己随着聂远臻走出去。
“那日,她事先知道姓叶的要害你的,却不阻止,居心笸测,你……”最好是和她断了往来,聂远臻没有完全说出来,怕阮梨容认为自己干涉她。
“多谢聂大哥。”阮梨容深施一礼,心中也松了口气,她方才故意做出与聂远臻亲密的言行,是想让沈丽妍死心,她怕聂远臻心实之人,受了沈丽妍诱惑。
聂远臻这般视沈丽妍如蛇蝎,她多虑了。
经历过前世种种,她不会轻易被沈丽妍算计,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暂时,她还要从沈丽妍口中探听沈家的情况,不会与沈丽妍断绝往来。
“好些日子不见你,我不得闲,你也不来看我。”回到厅中,阮梨容笑着给沈丽妍斟茶,递上茶杯,含嗔斥了一句,倒像惊马事儿前,她与沈丽妍未生分之时。
“我……我表妹做出那事,我觉得愧对你。”沈丽妍掠了掠鬓发,俏丽妩媚的脸上有些苍白,同时泛红的眼眶恰到好处地显示出她的歉意。
“这也不关你的事。”阮梨容摇头,道:“聂大哥说你事先知道,可我知道你先时不知的,咱们一起回去换衣裳,你没和你表妹说过话,如何知之?”
“梨容。”沈丽妍似乎很激动,伸手攥住阮梨容的手,攥得很紧,描得无比精致的睫毛下,大滴的泪水滑落。
她的指甲深扎进阮梨容的手背肉里,阮梨容故作不察,轻轻挣回手,道:“我昨日在绕盘崖迷路了,吓死了。”
“你昨日借马,就是想进绕盘崖?”沈丽妍惊叫,捂着嘴唇的手指微颤,两眼瞪圆。
“嗯,幸好聂大哥悄悄尾随着,方救了我,聂大哥真是好人,今日还专门过来叮嘱我,以后不可去绕盘崖,还说让我以后要出门可以找他陪伴……”阮梨容娓娓说着,看着沈丽妍捂嘴的手放到膝上,紧紧地抓着裙子,把裙子抓成一团褶皱,心中暗笑。
“聂大哥是好人。”沈丽妍附和,肠子都绞青了,要设计阮梨容与自己兄长的,不成想却弄巧成拙,看起来,聂远臻似乎更喜欢阮梨容了,而阮梨容也像是有几分动心了。
“对了,丽妍,你见过甄崇望吗?我听说,他向梅贞求亲。”阮梨容话峰一转问道。聂远臻出了阮府要去的便是甄府,她没见过甄崇望,有些替聂梅贞担心。
“甄崇望想娶梅贞?”沈丽妍惊叫,这回是真的惊诧,聂梅贞连走路都快不得,不消说,是没法生儿育女的,故而,虽禀花容月貌,又是县太爷千金,却没人求亲过。
“正是,也不知那甄崇望品性如何?”
“不错的,虽然没有我哥和聂大哥的风姿,却也一表堂堂,亦没听过什么不好的风评。”沈丽妍垂下头,现出几分羞怨,道:“你也知,甄家也是香檀望族,甄崇望又是独子,我爹先前有意把我许给他,托人探过口风,甄崇望拒绝了,想不到他喜欢梅贞。”
沈家向甄家提过亲事?阮梨容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定是聂远臻出现之前,沈丽妍故意说出被拒亲的丑事,是要引诱自己追问,再和盘托出她喜欢聂远臻吧,她说出喜欢聂远臻了,自己以后便不好插足了。
好心计!阮梨容暗赞了一声,不接口,跟着红了眼眶,垂头道:“你爹真好,事事为你谋划好。”
“好什么?”沈丽妍含怨道:“他只重视他的面子,开口闭口便是沈家的脸面。”
“一家之主都是如此,不过,你家在香檀城里,谁人不知,面子够大了。”阮梨容轻笑。
“那倒是,我哥如今在联合香檀的商户……听我爹悄悄说,这事要成了,沈家更不同了。”沈丽妍悄声说,扯扯阮梨容袖子,吃吃笑着说出此来的真正目的:“梨容,我哥人才不凡,你有没有动心啊?”
“胡说些什么……”阮梨容甩帕子,不偏不倚盖住沈丽妍的脸,两人嬉戏起来,沈丽妍话题总往沈墨然转,阮梨容轻轻推回,不说讨厌也不说喜欢,只兜着沈丽妍玩儿。
送走沈丽妍后,阮梨容脸上的笑容消失,面色凝重起来。
沈家檀香扇的覆盖率已极大了,再控制了香檀城的檀香扇商户,还有谁能与沈家争锋?
“姑娘,门上来报,安加商号送了檀香木过来。”
“唔,知道了。”
看到大门外十牛车的檀香木时,阮梨容呆住了,她家三年只出一把檀香扇,哪需要这许多檀香木?
“你们送错了吧?”
“没错,这是阮老爷下的订单。”安加商号的人把递给阮梨容一张纸。
确是阮莫儒亲笔下的定单子,阮梨容略一怔,摸出两块碎银递出,道:“不巧着,我爹去聂大人处了,这木材,劳烦几位先拉回去,稍等几日,我爹回府了,再给几位回信。这银子,请几位大哥喝杯酒水。”
“好咧。”带头的人笑着接过银子,背后拉车的人跟着起哄笑道:“大家小姐真真不一样,又谨慎又懂礼……”
阮梨容面上薄红,笑着致歉。其实欲让这些人不用白跑一趟,可以把木材留下不付银子,等阮莫儒回来验过了,再去和对方掌柜结帐,只是她怕是沈家的圈套,给的一堆烂木材,已收下日后扯不清。
十牛车檀香木拉走了,阮梨容转身要进门,脚步抬起忽又顿住,长街拐角处一人看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即便离得极远,她也认出来了,那是沈墨然。
沈墨然一反往常的偏好,穿着一袭月白斜襟缃缎长袍,阮梨容见惯他穿青色,天青雪青藏青,想不到他穿白色也能衬出十分颜色。身姿劲削挺拔,斜倚的姿态别有一股芝兰玉树的高雅味道。
注意到她的视线,沈墨然似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抬步走来。
一日不见,他的面目轮廓深了些,鼻梁更显挺直,俊美冷傲。面对面站着了,沈墨然唇角微挑,刹那间春阳挥洒,冰雪消融,深似古井的黑眸专注动人,晃得阮梨容心口兀地跳了又跳。
“梨容。”緾绵如丝的低语,只有两个字,他却叫出别样的韵音,像悠远绵长的水调叹息,勾起人心最脆弱的共鸣。
心中千重波澜翻滚,面上却淡淡的,阮梨容低嗯了一声,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往回走。
“昨日是我爹他们骗你的,你以后小心些。”沈墨然在她背后轻声道,语调说不出的颓丧。
发现自己看出来了,就来这一出么?阮梨容冷笑,道了声多谢,头也不回继续往里走。
“我想,尽快娶妻也许就没了隐患,下个月月底,我想进京向一位朋友的妹妹求亲,你觉得可好?”
阮梨容身体一震,脚步凝滞。
双腿重逾千钧,再抬不动,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那只手暖洋洋的,带着让人安心的热力,让人,不舍得挣脱。
阮梨容忘了反应,她应该狠狠地甩掉,啐一口到沈墨然脸上的。人来人往的大门外这么个暧昧形状,他想做什么?败坏自己的声名吗?
肩膀上的热力消失,脚步声响起。
他走了!阮梨容缓缓转过身,视线里只余下渐行渐远的那个衣袂飘飘的孤独身影。
阮梨容脑海里响起沈墨然上辈子的声音:“你先进去,我看着你回去……”
每一次离别,他都不给她站在门口送她,都要亲眼看着她进了大门,身影不见了方上马车离开。
微风吹过,明明是初秋,却让人觉得凉飕飕的,阮梨容伸手往脸上一摸,掌心濡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