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与梁桂芝在餐厅里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就并肩下了楼,从闵江宾馆后面的小路,走出巷子,向前行了两百多米,就来到闵江边上,两人找了凉亭坐下,慢慢地聊了起来。
通过梁桂芝的讲述,我对闵江重机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这家企业的前身是胜利机械厂,是闵江市颇有实力的一家国营企业,主要生产冶金机械设备,效益最好时,曾有职工三千人,为闵江市经济的发展,做出过极大的贡献。
七八年前,受制于行业不景气,加上设备老化,以及自身管理原因,胜利机械厂很快没落,最困难时,曾经有十六个月无法开出工资,鲍昌荣当时是常务副市长,他在率队外出考察之后,经过反复论证,决定对胜利机械厂进行大力扶持,并将企业更名为闵江重型机械厂。
经过一番精心运作,闵江重机被列入江州省重点项目,由国家部委、江州省、以及闵江市三方共同投资,准备斥资六亿元,打造出一家实力雄厚的地方龙头企业。
然而,项目的进展并不顺利,原定的专项资金迟迟没有到账,市里派出干部马不停蹄地往省里、京城部委跑资金,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花去几十万元的公关费用,打点好各个部门,才将资金落实到位,半年后,三方又组成联合考察团,到欧洲各地考察。
考察团成员都是政府官员,其中没有一位是相关领域的专业技术人员,带队的是一位国家部委的副司长,他在四次率队出国考察之后,终于拍板,与法国某家公司签下设备采购合同。
设备运抵闵江市后,经过安装调试,才发现有严重的质量问题,竟然有将近一半的进口设备无法正常运转,于是闵江重机在引进设备后不久,就与法方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国际官司。
官司最后不了了之,那位主导谈判的副司长,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倒是官运亨通,离开部委之后,外放做了市长,后来又一路高升,在副部级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
整个事件中,除了一位老实巴交的副处级干部背了黑锅外,倒霉的就只有闵江重机厂,工厂在红火了不到一年之后,再次陷入困境,这使得闵江重机的工人群情激奋,引发出一系列事件,其中就包括一次百人卧轨的恶性.事件。
由于外媒的报道,引起了省委领导的重视,在开会后,派出工作组驻厂协调,平息了众怒,但从此市里也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只能靠输血维持企业的生存。
此时鲍昌荣已经当上了闵江的市委书记,他决心彻底解决重机厂问题,于是亲自做了批示,市里追加投资两亿元,企业再自筹一部分资金,进行技术改造,并把闵江重机的改制提上议程。
当时的市长段永祺也很重视闵江重机,多次开会讨论闵江的问题,并请来专家为企业诊脉,从外地高薪聘请了优秀的管理人才,又通过私人关系,帮闵江重机拿到了几笔大额订单,经过一番折腾,公司总算有了些起色,可没想到,在企业改制的过程中,又爆发出腐败案,除了几位公司高管之外,包括市长助理沈强在内的十几名政府官员涉案落马。
鲍昌荣在盛怒之下,更是跑到省里告状,此事激化了他与段永祺之间的矛盾,省委这才将段永祺调离闵江,而从荆南市调来李晨任市长,而这两年来,机械行业陷入集体低迷,闵江重机的日子越发难过了起来。
市财政此时也是捉襟见肘,靠市里补贴来维持工资越发困难,加上工人对之前的集资方案不满,要求全额退款,在要求没有达到满足后,就又开始四处告状,搞得市里非常被动。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霍地从石桌旁站起,铁青着脸向前走了几步,低声地道:“国营企业就是唐僧肉,哪个妖魔鬼怪都想吃上一口,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梁桂芝叹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望着夕阳映照下的江面,缓缓地道:“叶书记,闵江重机厂的问题远比想象中严重,一方面由于多头管理,市委和市政府对于改制的方案分歧严重,改制工作进展缓慢,另一方面,这家企业鲍书记涉及很深,他当初也是出国进行设备考察的政府官员之一,企业的几任总经理,也都是经他亲自把关任命的,因此工人们对鲍书记的意见很大,外面有很多不利的传言。”
我皱了皱眉,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来,点上后吸了一口,轻声地道:“梁市长,都有什么传言?”
梁桂芝扶了扶眼镜,沉吟着道:“有人说他在国外收过巨额贿赂,也有人说他精心布局,设下圈套,利用闵江重机的腐败案做文章,赶走了一心想搞好闵江重机的段市长,毕竟在段永祺当市长的一段时间,是闵江重机效益最好的时期,他离开闵江后,闵江重机厂很快就走入了下坡路,总之,负面的声音很多,都是冲着鲍书记去的,很多人都嚷嚷着去省里告状,要告倒鲍书记。”
我沉默了下来,闷头吸着烟,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烟头丢下,用脚尖踩灭,微笑着道:“天快黑了,梁市长,咱们早点回去吧,改天我也过去转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企业搞起来,只要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梁桂芝点了点头,跟着他向回走去,叹息一声道:“不容易啊!市里借助招商引资的机会,给出很多政策,希望能够找到合作伙伴,盘活闵江重机厂,但前来洽谈的企业老板,大都是奔着拣便宜来的,哪个都不肯真心合作,其实也可以理解,三千人的大包袱,还背负着一堆债务,历史遗留问题又多,确实很难处理。”
我放慢了脚步,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就微笑着道:“梁市长,在闵江重机的问题上,李晨市长是什么态度?”
梁桂芝皱着眉头道:“李市长的态度很难琢磨,他也提出过一些方案,比如搞债权转股权,或者先破产清资,再重新引入新的战略伙伴,提供五年免税的优惠政策,来帮闵江重机解困,可方案一直都停留在纸面上,工作组成立了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把精力用在维稳上了,其他方面根本无暇顾及,只是越是维稳,就越不稳定,重机厂的问题再不抓紧解决,肯定要出大乱子。”
我微微一笑,轻声地道:“梁市长,依我看,还是要靠企业自身来解决问题,我们这些搞行政的人,对于搞企业大都是门外汉,越是着急搞好,就越容易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梁桂芝点了点头,却又苦笑着道:“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判断,不排除有人在煽风点火,想利用重机厂职工的不满情绪,惹出事端,给鲍书记制造麻烦。”
我笑了笑,轻声地道:“鲍书记也察觉到了这点,我们下午谈话的时候,他直接点出来了。”
梁桂芝摘下眼镜,细心地擦了擦,又戴了回去,微笑着道:“鲍书记的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大局观很好,也有魄力,只是家长作风严重,喜欢独断专行,这让一些常委意见很大,并且,他太信任身边的一些人,以至于有些干部骄纵狂妄,不把其他领导放在眼里,一些干部仗着他的宠信,公开违反规定,大搞特权,在社会上造成很多负面影响。”
我皱了皱眉,沉吟着道:“是啊!鲍书记是个很有特色的领导,优缺点都很鲜明,相对而言,我还是很欣赏他的,倒是那位李市长,有些让人琢磨不透,总觉得他的脸色很是阴骘,这样的人,怕是不太好打交道。”
梁桂芝微微一笑,点了点着头道:“和他打交道时,是要小心着些,李晨在荆南市做副书记的时候,口碑就不是很好,很能整人,这两年,省里接到了很多关于鲍书记的举报材料,这些举报信,十有八.九都是他在幕后主使的,这人能力虽强,但心术不正,倒是有些可惜了。”
我笑了笑,叹息着道:“这样的干部在体制里太多了,本来都是极有能力的人,却不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一门心思地往上爬,陵台县那边新去的县委书记,据说也是那样的人物,真担心他把陵台县搞乱了。”
两人一路交谈着,走回闵江宾馆,我进了房间后,先脱了衣服,洗了热水澡,随后从旅行包中取出那本《清宫艳.史》,躺在床上翻了起来,正看得津津有味时,手机铃声响起,我看了一下号码,就随手接通,笑着道:“老婆大人,有何吩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