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陶太守抬爱。”似是早就料到陶纪修会有此一问,顾白羽没有多想便拒绝到:“但请恕白羽不能从命。”
“为什么?”墨眉上扬,李景毓神色之间略有些诧异,“顾大夫莫非是顾虑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但我大兴王朝女子为官者也不在少数,顾大夫你既有如此高妙的验尸技术,若是藏而不用岂不可惜?”
淡淡的看了李景毓一眼,顾白羽纤细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那翠碧色的茶盏,缓缓说道:“苏公子初来清州城,想必对城中诸事不甚了解,有此一问并不奇怪。但我若是因为顾忌女儿家的身份而拒绝出任清州府衙的仵作,那么当日就不会为曹林凤验尸。只是,我终究要顾忌我这个顾氏嫡长女的身份,虽然我并不想要,但却也无可奈何。我在顾家地位如何,想必陶太守心知肚明,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全我自己而已。”
尽管嘴上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然而顾白羽心中却着实对顾家嫡长女的身份有些不耐烦。
这个人人都想拥有的贵族名门大家闺秀的名号,对顾白羽来说,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枷锁。她被困在其中,既没有享受到贵族名门大家闺秀都会有的锦衣玉食,也不能如普通人家的女子一般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以至于如今,连面对自己前世今生都无比热爱、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职业,自己却不能正大光明的凭本事接受,而是要在字里行间打哑谜。
有那么一刻,顾白羽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配药假死,摆脱这个碍事的身份重新自由自在的活着。
“顾大夫言之有理,原是陶某唐突了。”一向严肃的面容上难得的带了几分歉然的笑意,陶纪修听到顾白羽的说辞便登时道歉。
先前惊讶于顾白羽那娴熟高超的验尸技术与细致入微的观察力,陶纪修不是没有萌生过让顾白羽担任仵作一职的念头。然而顾氏家族毕竟在清州城,甚至在整个清州都有着显誉的名声,若是让其嫡长女担任仵作一职,怕是没那么容易。
虽然理智让他知难而退,然而心中的那份惜才却让他多少有些舍不得放弃。恰好昨日李景毓亲口向他提议,于是顺水推舟,想要再争取一下的陶纪修便应承了下来。而如今听顾白羽搬出与顾家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来推辞,他也确实觉得不妥。
“顾大夫只说不能出任清州府衙的仵作一职,那么,请顾大夫帮忙验尸的事情还是有商量的余地吧?”没有理会陶纪修的话,李景毓那俊美而慵懒的脸庞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如狐狸般狡黠的眼眸看着顾白羽淡然的脸庞,听惯了皇族之间弯弯绕的话,他对顾白羽方才话中的暗示还是十分明了的。
抬手将落在石桌上的桐花轻轻抚去,顾白羽那如水的桃花目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景毓,并不曾开口答话。
“苏某这么说,也是不想顾大夫一身绝技白白浪费。”继续大言不惭地顶着苏家的姓氏,李景毓笑着说道:“若是陶太守答应对此事保密,只请顾大夫你暗中为死者验尸或者作为仵作顾问呢?”
低头将碧色的茶汤饮尽,顾白羽站起身子,随意地拍了拍衣袖上被压出的褶子,她说道:“两位,白羽今日还有事在身,若是没什么旁的事情的话,白羽就先行告辞了。至于我有什么条件和要求,随后会差人送到府衙,当然,我是会收取报酬的。”
眯眼瞧着顾白羽那丁香色的身影如烟霞般渐渐消失在绿树丛中,李景毓冲着坐在对面的陶纪修得意的笑笑,然后心满意足的继续低下头去喝茶。
清州城的集市店铺林立,青石板的长街两侧摆满了各种摊位,有叫卖着水灵蔬菜新鲜鱼的,也有吆喝着胭脂水粉碧玉簪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穿梭,若不是满眼古时的衣装长发,顾白羽还真要以为自己仍活在前世,陪着那个永不疲倦的王淑瑶逛着繁华的商业街。
“小姐,这单子上这么多东西,我们要从哪样先买起啊?”低头看着手中临出门时柳妈给她们写的长长的物品清单,茶心弯弯的眉毛蹙在一起。
再过不到五日便是大兴王朝在夏季最为重要的夏至节,忙过了夏季的种稻插秧之后,无论是受雇于大户人家的雇农,还是守着自己田地的庄稼人,全都会放假三天,在外共祭田公、田婆,在家同吃苋菜馄饨和豌豆糕,以求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即便是不理农事的商户富贾人家,也会在夏至节的时候戴起五色线打成的缨络,穿起美丽的华服,阖家欢聚,共祈事事顺利。
从前的夏至节对顾白羽三人来说只是徒惹伤心的日子。穷困潦倒的只能勉强填饱肚子的她们,根本没有余力去庆祝什么夏至节,只得眼巴巴的看着人人欢歌笑语,而自己却紧闭院门,相互守着落泪。
如今因着顾白羽“神医”的名号渐渐流传,十里八乡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更何况仅仅是替贾家独子诊治这一项,顾白羽便先后带回六十两白银。
望着那绢布包裹着的白花花的银两,一向坚强刚毅的柳妈抑制不住的老泪纵横,一面为顾白羽能够自立自足而感到由衷的欣慰,一面却也为她一个千金之躯却要为生计四处奔走而心疼不已。
眼瞧着夏至节将将来临,擦干眼泪,柳妈便张罗着要好好庆祝一番,既弥补了往年的遗憾,也祈求着日后能顺利平安。于是借着今日顾白羽要去贾家出诊,柳妈便将二两银子与那长长的清单一同交予茶心,让她们顺道将需要的东西置办齐全。
二两银子已经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全部开销,而如今她拿在手中却只为置办一次丰裕的夏至节,颠着衣袖中沉甸甸的钱袋,茶心望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尽是崇拜。
“我们现在啊,什么都不买,”瞧着茶心眼眸中那忽而崇拜又忽而犯愁的神色,顾白羽冲她柔和的笑笑。尽管她那冷清的性子依旧没变,然而这两个多月的相处却让她同柳妈和茶心亲如一家,一个待她如亲生女儿,一个待她如姐妹,即便是知道她们原本的心思是对着已经逝去的顾白羽,然而她却也实实在在的承了她们的情,受了她们的意,若是她再计较那些,便真是她的矫情了。
“啊?什么都不买?那回去之后柳妈还不会念叨死我们吗?”杏眼圆睁,茶心长大了嘴诧异地看向顾白羽。
“呸呸,你这小丫头,嘴里成天‘死不死’的,当心我回去告诉柳妈,你就仔细你的皮吧。”伸手戳了一下茶心的脑门,顾白羽嗔怪道,随即又抬手指着身旁一座二层的酒楼,继续说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的肚子难道不饿么?”
“饿,我饿。”抬手抚着被顾白羽拨乱的额发,茶心赶忙答道。顾白羽不提还好,这么乍然一提,她的肚子竟真的有点饿了,然而茶心却仍旧在心中腹诽着顾白羽那就许她剖腹验尸,却不让自己提“死”字的行径,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别无二致。
进了酒楼坐定,顾白羽让茶心点了几个想吃的菜色之后,又对着店小二报了几样儿点心的名字嘱咐着让打包送到城东田庄上的顾家小院,然后一边喝茶,一边对着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茶心说道:“你干嘛那样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不,不是啊,小姐,刚刚那些点心……”心中顿时千百般滋味上下翻腾,茶心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了?你还有别的喜欢吃的我没有说全吗?”如黛的远山眉轻抬,顾白羽看着茶心说道,“那就再叫店小二回来,想吃什么再加几样儿。”
“小姐……你都记得……”蓦地红了眼眶,茶心说话的声音中带了些许的哽咽。
那一日她不过看着屋外细雨缠绵没什么人来问诊,于是便拉着柳妈在廊下闲坐着聊天,无意中提到她们曾经喜欢吃的糕点,却不想被坐在一旁看书的顾白羽记在了心中。今日听着她一个一个将点心的名字报了出来,茶心的心中便像打翻了调味罐似的五味杂陈,而洋溢在期间的,却是满满的暖意。
“瞧你这傻丫头,怎么就哭了呢?”终于反应过来茶心的欲言又止是为的哪般,顾白羽又心疼又好笑。从袖袋中取出绢帕替茶心擦拭着眼泪,顾白羽低声说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傻,你我和柳妈三人一起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可不就是比一家人还亲的一家人?一家人之间相互记着对方的喜好难道不应该吗?合着就只许你们对我好,时时处处记挂着我,就不许我记挂着你们、不许我对你们好啊?真是个傻丫头。”
“小姐……”抽抽鼻子,茶心抬起明媚的杏眸看着帮她擦眼泪的顾白羽,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娇俏尖细又无比熟悉的声音所打断,熟悉的,仿佛还能看到三日前“锦衣如华”的那场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