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手而立,长平公主的床榻之侧,围站着一圈宫中的太医,或年长老迈,或年富力强,每个人都只是沉默着,然后在顾白羽移步上前的时候,颇为默契的,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是哮喘。
丝毫没有客气的坐在床榻边摆放着的软凳之上,将手指搭上了长平公主细小白皙的手腕,顾白羽甚至没有来得及,同坐在一边容色担忧的皇上行礼问安。
那有气无力的喘息声,与渐渐低沉下去的哮鸣声,即便是不用查看脉象,顾白羽便也已然能够清晰明确的判断出,长平公主此刻,正是哮喘的严重发作。
“拿几罐开水过来,水越滚烫越好,速度要快。”
片刻之后,收回手来的顾白羽,对着候在一旁面色苍白而紧张的宫女,出声吩咐道。
“长平公主现在明明是喘不上气来,又不是怕冷畏寒,要滚烫的热水有什么用?若是不会医术,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瞎猫也不会每次都撞上死耗子的。”
紧随着那应声而出宫女的匆匆脚步,围站在床榻前的诸太医中,传出一声低低的抱怨似的质疑。
声音熟悉万分,正是那日在“锦衣如华”中,对着被点心噎到的长平公主束手无策的当值常太医。
没有理会那太医的挑衅和质疑,顾白羽只是从容地指挥着近旁的宫女,将躺在床榻上的长平公主扶起身来,而自己,则抱着宫女拿来的热水罐,凑近到长平公主口鼻之处。
罐子里的开水滚烫,蒸腾出湿润的热气袅袅,包裹在长平公主的口鼻之侧,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迷蒙的雾气之中。
“住手!你这是想让长平公主彻底无法喘气吗?!”
蒸腾的热气袅袅才刚刚将长平公主的口鼻包裹,常太医先前还是压低了嗓音的质疑,瞬间变得清晰而响亮。
紧接着从众太医中挺身而出,常太医满脸气愤,抬手便要去抢顾白羽手中抱着的水罐。
“常太医,你是想把长平公主烫伤么?”
嗓音冷淡若冰封湖面,顾白羽抱着水罐的身子纹丝不动,甚至,没有扭过头来看那太医一眼。
动作登时僵在原地,原本只想着扑上来抢走水罐的太医,却并不曾意识到,自己忽然扑上去抢夺的举动,极其有可能造成水罐的掉落或者罐内开水的泼洒。
而依着现在众人的位置,意外一旦发生,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便是距离水罐最近的长平公主。
“我都是让你这个丫头片子给气的!你还不赶紧给我把水罐放下来?!
诸位太医都知道,气喘胸闷之人,就该在开窗通风的环境中平躺着,你这样又是将长平公主扶起身来,又是将她置于常人都会喘息困难的情况中,难不成,是想要谋害公主性命?!”
从僵硬中回过神儿来,那惯会将自己从不利的境地中抽离的太医,抬出整个太医院来,对着顾白羽厉声呵斥,甚至,不惜以长平公主的性命做威胁,以期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皇上,能够出声阻止。
“把窗子关起来。”
冷着嗓音出声吩咐,顾白羽声音不高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快步走到窗边,迎着簌簌冷风,那宫女紧赶紧地便将刚刚打开没有多久的窗子又重新合上,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却是带了三分疑惑七分担忧。
——明明,这窗子,是刚刚太医院的太医们让她打开的。
“你!”
怒气上涌,唇边的胡子飞翘,丝毫没有料到顾白羽会直接与他作对的常太医,抬手指着神情淡漠的顾白羽,语塞片刻之后,方才厉声说道: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真是傲气的太过头了!你怎么能够为了同我作对,就随随便便的拿长平公主的性命来开玩笑?!你这样做,岂不是辜负了皇上快马加鞭请你来救治长平公主的一番信任?你这样做,将皇上置于何地!”
吹胡子瞪眼,方太医等了片刻,却只看到顾白羽仍旧是那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于是只得转向站在一旁的宫女,低声怒斥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开窗通风?难不成,你也想给她陪葬?!”
“奴婢……”
苍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由于,那宫女悄悄抬眼看向坐在一旁面色不佳的皇上,又看看另一侧面容镇定从容的顾白羽,迟疑半晌,终究是不敢挪动分毫。
不知为什么,顾白羽那一脸沉静的模样,无端地,令人更加相信她的决定。
“皇上!请您三思!长平公主的病自幼而起,虽然太医院众位太医阅尽医书都没有找到相关记载,然而,开窗通风,却一直都是用着最为有效的缓解病情的方法。
太医院众位同僚这么多年来合力为长平公主诊治的成效,皇上您也是亲眼所睹,此刻长平公主病情严重,喘气困难,更需要开窗通风,而不是现在这样憋闷在屋子里。
这个丫头,只不过是运气好,让她撞对了几次而已,现在她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分明是,分明是……
还请皇上您三思!”
眼瞧着自己对宫女的施威并不起作用,常太医竟然转身跪倒在了皇上的面前,口口声声叨念着整个太医院的功绩,话里话外,却是在暗示着,顾白羽是不学无术的庸医一个。
于是呼啦啦的,围在床榻之侧的太医跪倒一片。
他说的是实话,开窗通风,一直都是整个太医院对长平公主的病症所作出的长期医嘱,此刻被公然拿到皇上面前用以同顾白羽对抗,他们自然是不能随心所欲的置身事外,尽管,有些人并不曾对顾白羽的举动有所质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今日既然快马加鞭的召我进宫,自然是对我的医术有所信任,倘若我从前真的如你所说,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那么,以皇上圣明之眼,又岂会看不出来?又或者,皇上此番特地召我进宫,是为了故意对长平公主下毒手?”
冷哼一声,顾白羽反驳不误抢救,伸手从另外一个宫女的手里,换了一个更加热气十足的水罐,继续将那蒸腾的湿润热气,放在长平公主的口鼻之间。
微微的俯下身去,凝神细听间,长平公主先前那断断续续、几乎难以为继的呼吸声,此刻依然渐渐的连续起来,虽然仍旧微弱,却终究是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节奏。
“你现在不是在对长平公主下毒手,又是在做什么?庸医,彻底的庸医!你难道没有发现,长平公主胸膛间的呼吸起伏几乎都已经没有了吗?你还不赶快停手!”
碍着顾白羽手中的水罐而不敢出手阻拦,跪了一圈的太医中,又响起一个阻拦质疑的声音,话一出口,便令众人将目光齐齐地转向长平公主。
面色皆变。
“我看你才是庸医。在太医院行医这么多年,这位太医,你难道诊病就只是用眼睛看的么?而且还看不全?”
嗓音中冰冷的寒意更甚,将手中的水罐递给近旁的宫女继续抱着,顾白羽转头看向那出声阻拦的太医,腾出的右手,重新搭上了长平公主的腕间脉搏。
脉象平和,气息平缓,急症的危险,总算是渡了过去。
“常太医,方太医,您两位先缓缓,且听顾大夫怎么说。”
沉稳而略带苍老的声音自众太医中响起,跪在距离床榻之策最近的老太医,显然是觉察出了长平公主的病情变化,尊称一声“顾大夫”,他抬眸看向顾白羽,神色之间,略带几分探究。
“史太医,我们能缓,长平公主能缓么?她若是再不停手,长平公……”
“咳,咳咳,父……父皇……”
没等常太医的话说完,始终双目紧闭的长平公主,渐渐睁开了双眸,轻咳几声,便声不可闻的,对着坐在近旁的皇上出声唤道。
“父皇在,父皇在。”
立刻出声回应,皇上先前那担忧的面色,顿时缓解了不少,却是碍着那水罐不敢轻易上前,抬起眼眸,看向顾白羽。
“好了,将水罐拿下去吧。”
收回搭在长平公主腕间的手,顾白羽对着那宫女吩咐出声,淡漠的眼眸,并不曾在那面色铁青的两个太医身上停留,而是转向长平公主的贴身宫女,出声问道:
“长平公主今日可曾吃过什么从前有所禁忌的食物?”
冬日本就是哮喘多发的季节,若是在饮食上不注意,便极其有可能引发严重的哮喘症状,长平公主年幼,在吃食方面,自然是不会自己留心,因而,可被有心之人钻的空子,也就颇为防不胜防。
“回顾大夫,长平公主每日的饮食都是奴婢们严格检视过的,今日也是一样,公主并不曾吃过什么禁忌的东西。”
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那贴身宫女紧张异常,长平公主虽然有惊无险,然而她的脑袋,却并不曾安稳。
“没有吃过禁忌的东西,公主怎么会突然病重?你们这帮没用的奴才,全都给我拖出去!”
厉声呵斥,皇上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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