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这一坠落入水,顿时与外界隔绝,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周围一团漆黑,阳光、人声全都见不到,听不到了。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死亡的恐怖,只有深深的遗憾:我还这么年轻,就被天妒英才了吗?啊,洞房花烛的滋味还没享受到,太遗憾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他仿佛觉得周围都热乎乎的,暖洋洋的,闭着眼睛似乎也能感受到光亮,而且……身上好像什么也没穿,还被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如同初生的婴儿裹在襁褓里,十分的舒服。就是脑子晕的厉害,而且涨得发痛。
林飞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睛一阵发涩的酸痛,一支雪白的,柔软的小手伸了过来,轻轻地触摸他的额头,接着就是一张戴着样式老旧军帽的清秀的鹅蛋脸凑了过来,仔细地凝视审视着他。这里怎么会有女军人呢?
那军帽的样子见过,不过是在电影里或是电视里见过的,那是抗美援朝时的朝鲜人民军的制式军帽,比现代的朝鲜女军人戴着好看多了,威武严整。现代朝鲜女军人的军帽甚至比不上中国土地革命时期的女红军戴的八角帽,朝鲜人的审美观在倒退啊。
林飞看清了这姑娘的面容,这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姑娘,雪白的面颊上有被擦伤的淤青,还有一道血痕。睫毛很长,嘴唇红润,紧抿着微微上翘,带着甜甜的笑意,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出的是兴奋和激动。
这姑娘一笑起来,眼睛就眯缝了起来,犹如两轮弯月,非常的好看耐看,这会儿未婚妻不在,怎么看别的女人都不犯法。漂亮的女孩男人都想多看两眼,这也许是“食色性也”吧。
“我好象是在中朝界河上游玩,怎么一落水,竟然会飘到了韩国,韩国的美容业十分发达,这不是整形后的美女吗?朝鲜的女人那可大都是银盆大脸的。哇,玩的这么酷,还假扮成朝鲜战争中的女兵?这一定是军迷们在重演朝鲜战争的场景,那我溺水之后,正好成了他们战地救护的对象了。”林飞晕乎乎地想着。
“东木(同志),你醒过来了啊?”女孩凑近他的脸,微笑着问道,樱桃小嘴里吹来阵阵的香风,林飞都快再次晕过去了。但他却惊愕地呆住了,因为这女孩说的是地道的朝鲜话,而他竟然能听得懂。
林飞能听懂朝鲜话并不奇怪,他祖父参加过抗美援越,而且是侦察兵,能说流利的朝鲜话,父亲也会说朝鲜话,会读朝鲜文字,但到他这一辈还没有精通到如此程度,没想到这会儿听得字字真切,他有种一种强烈的想要说朝鲜话的欲望。
“这是在哪里,我这是怎么啦?”他蠕动着僵硬的舌头说着话,说起来就像是外国人说中国话似的笨拙,不过渐渐地就流利起来了。那姑娘一愣,随即明白了,这是冻僵了,舌头不管用呢。
“东木,你这是冻僵了,我在雪地上发现了你,我和阿爸吉把你背到这个山洞里来了。”阿爸吉,这不是抗美援朝电影中才有的朝鲜老大爷吗,这里怎么还有朝鲜老头呢?
顺着姑娘的视线,林飞扭过了头,看到了蹲在一团篝火前忙着的老男人的背影。听到话音,身影转过来,向着他微笑了一下,那是一张被火映红的花白胡子的饱经沧桑的脸。
林飞看着这老人身穿过去的黑羊皮背心、厚厚的一身棉裤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了,他的脑子彻底短路了,这是什么年代的服装?即使是军演,也不至于要整的自己像个叫花子吧,竟连胡子都装上了。不过,看两个人的神情似乎都很和蔼,不像在演戏。
“东木,你不是我朝鲜人民军吧,你的身上竟然找不到一点证明,而且你的军衔也没有,难道你是潜伏进来的特务?哼,我们朝鲜人民军即使是战败了,也不会放过你这样祖国的叛徒,你们这些美国佬的走狗!”
姑娘满脸疑惑地望着他,忽然就变得横眉竖目,说着从腰间拔出了托卡列夫手枪,哗啦一声推弹上膛,顶住了林飞的脑门,冰冷的枪管,满脸的杀气使得林飞觉察到这绝不是在演戏。篝火边的老大爷忽地站了起来,抽出一把铮亮的短斧,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要真是卖国贼,就让我再送他下地狱吧。呸——”一口浓痰吐出来,好悬没吐在林飞的脸上。
林飞一时郁闷若死。我晕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一来到这个世上,就面临着出生入死的绝境,才把我救活,难道就又要把我大卸八块吗?老天啊,还让不让我活了?林飞叫苦不迭,却无力挣扎。
“对不起,姑娘,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我知道我是中国人,不是你们朝鲜人,我叫林飞,谢谢你们救了我,请别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志,我绝不是你们说的卖国贼。”林飞胸口起伏,却在极力压抑着惊恐。
“啊——你是中国人?好啊,你们中国人终于出兵了,我们就知道你们绝不会坐视不管的。我们的崔庸健将军就说过,你们早晚会出兵的,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东木,请问你是哪支部队的?”姑娘满脸欣喜地问道,“我好送你回到你的部队中去啊。”
“我哪里知道哪支部队的番号?见鬼,我出娘胎就想着参军,可惜视力不佳,这一生就只能是做做军人梦的干瘾了,没想到来到这个世上,竟被别人当成了军人。笑话,为什么不说我是普通的伐木工人或是火车司机啊。”林飞是莫名其妙。
“我是军人吗,你们怎么知道的?”这句话问得姑娘和老大爷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们面面相觑,终于明白这中国人竟然在苏醒之后失去了记忆,他们只有苦笑着摇头。
老大爷从篝火旁捧来了一堆衣物,“孩子,这是你的军服,怎么,你难道连这都记不起来了吗?可怜的孩子,和我的小儿子一样大,就这么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所有的亲朋好友。”说到最后,老大爷竟然哽咽起来了。
林飞有些迷糊,感情别把我当成了你的小儿子吧,看来这老头的小儿子凶多吉少啊。那姑娘有些沉痛地说道:“阿爸吉的小儿子是英勇的朝鲜人民军的坦克手,在美国佬仁川登陆的时候,一连击毁了两辆美式坦克,光荣殉国了,我是他的女朋友朴玉素,人民军少尉军医。”
哦——林飞明白了,这是美军麦克阿瑟五星上将在仁川登陆,抄了朝鲜人民军的后路,使得一路高歌猛进的朝鲜人民军顿时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他们本来已经在釜山附近险些将美韩联军赶下大海,如今,想要撤回来都不容易了。不过这女军医能在重兵包围中撤出来,也是匪夷所思的事。
朴玉素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苦笑着,“我是幸运的,关于我男友的事也是听战友说的。我们当时在包围圈的外围,正在护送一批伤员北返,路程近,想要撤回来并不是太难,就是队伍撤得太快,我们都走散了。”
林飞点点头,“我实在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记得自己是在执行什么任务,不过还请你们尽快把我送回我的部队中。真要麻烦你们了,我完全不记得来时的道路了。”说完是一脸的沮丧。
他心想,如果找到了自己的队伍,没准就因为身体健康的原因被送回国内了。一个丧失记忆的人,自理都难,还谈什么打仗?朝鲜战争那是祖父一辈人的事情,跟我这八十年代的人有何关系呢?这个年代的人很难有祖父那一辈的保家卫国的思想。祖父们拼死拼活,浴血奋战,到七十年代,中美还不是握手言和吗?相逢一笑泯恩仇。
朴玉素显然猜不到他的想法,还以为他这是求战心切,急于归队呢。她很赞许地点点头,“东木,你别着急,现在韩国人的搜索队和美军的先遣联队正在火速向鸭绿江跨进,外面随时会出现敌情,以你现在的情况无法自保,还是等你的伤势稍好些再行动吧。”
老大爷摇着头说:“孩子,洞里的食物可不多了,外面眼看就要大雪封山,再不回到村庄里去弄些食物,就是那些卖国贼找不到我们,我们自己也得饿死了。我今晚就想方设法出去转转,希望能有一个好运气,村子里埋藏食物的地点我都清楚。”说着,他站起身,紧紧裤腰带,摩挲着手里的斧子,满意地笑笑。
“阿爸吉,外面很危险,韩国军队一定会在村子里住下来的,他们也无法在雪地里呆着,你这时去就等于是自投罗网啊,你不能去。”朴玉素连忙拦住了他,恳求着阻拦着。
“没事,阿爸吉都一把年纪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没事的,遇上三两个卖国贼,就凭阿爸吉这把斧子,也能要了他们的命,让他们看看,在金日成将军的领导下,朝鲜人民是不可战胜的。”老头豪迈地笑着,推开朴玉素,大踏步走了出去。朴玉素痴痴地站着。
林飞的身体素质是非常过硬的,不是他本人有多厉害,而是这具他窃据的身体的素质非常强壮,只是灌下了一碗姜汤,他就觉得浑身热乎乎的,头脑也随着清醒过来。期间朴玉素一边忙活着,一边不时地和他说话,帮助他恢复着记忆。只是她也想不到这身体的主人早已是借尸还魂了。
林飞躺着休息了一天,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他已经觉得精神焕发,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了。要像他以前的那种身体,这种冻伤没有一个星期那是起不了炕的。他的父亲也许是个合格的军人,那是爷爷训练培养出来的,从小就是军事化管理啊。
到了他这辈,也许是父亲深受其苦,不愿儿子再从军,加上溺爱的妈妈,压根儿就是温室的花朵,不见风雨的,后来做了老师,那也是和孩子们打交道,平时孩子们训练,自己是不用参与其中的,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也不过分。
可如今他的肩膀上都是恐怖的疙瘩肉,和施瓦辛格相仿,他自己都惊讶。只是借着镜子,可以看到那张小白脸已换成了一张浓眉大眼,满脸刚毅的国字脸,只是有些焦虑,这才是他心底的写照,别提多晕菜了。我的未婚妻还不知我是死是活呢,估计他们会认为我死了。
“阿爸吉到现在还没回来,肯定出事了,我的去看看,你身体还没好,就在洞里呆着吧。这里比较安全,外人不容易找到,如果我到明天这时候还没回来,你就自己想法回到部队里去吧。我想你们的人很快就会到来了。”朴玉素向他笑笑,笑容里丝毫见不到惊慌,倒像是安慰着他,说完,又仔细检查了手枪,安上弹夹,弯着腰走出了山洞。
林飞惊愕半晌,心中这个惭愧啊,难道这种险恶的环境中,我连老人和妇女都不如了吗?他们是在保护着我,难道我需要这些素昧平生的异国百姓来保护吗?林飞啊,林飞,你也是个男人,还是军人,就这么没出息吗?别忘了,你现在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