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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御花园中气息清冷,皇帝与姬冥修坐在挂了帘子的凉亭中,生炉子尚且有些早了,福公公给烫了一壶好酒。

姬冥修不畏寒,也不饮酒,倒是皇帝优哉游哉地喝了小半盅,身子很快便暖和了。

“冥修啊。”皇帝不像是喝醉了,但那语气有丝丝的醉意,“听说你媳妇儿把昭明给拐回去了?”

这件事在皇宫里闹得人仰马翻,会传到皇帝耳朵里不足为奇,姬冥修没有否认,淡淡地嗯了一声。

姬冥修如此爽快地承认了,倒叫皇帝不好再说些什么了,落下一枚黑子,似叹非叹地说道:“虽说那是你娘,但你老大不小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得有个分寸。”

姬冥修面无表情地落下一枚白子:“皇上既然承认她是我娘,那我把她接回去又有何不妥?”

皇帝道:“这不是夜罗……”

姬冥修打断他的话:“皇上怕了夜罗?”

皇帝脸一黑:“笑话!朕怎么可能怕他们?朕只是希望尊重你娘的意思,你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这么回了姬家,万一她不想和你爹重修旧好,想回到夜罗王的身边,那你这么做,不是徒增她的烦恼吗?”

“说重点。”姬冥修道。

皇帝弱弱地哼了哼:“朕想昭明了。”

姬冥修面不改色地说道:“过几天把她还你。”

皇帝的脸总算没那么臭了。

夜罗王后住进姬家的事,说来也是夜罗自己作的,若非他们起先便存了混淆视听的歹念,他们又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将“昭明公主”留在姬家呢?

国师殿暗地里有多少动作暂且不提,但明面上,是不可能对王后呼来喝去的,所以只要夜罗王后自己不提出回宫,那么夜罗的使臣就只能干等着。

二人下了会儿棋,皇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嘀咕了一句道:“大明帝当年南巡的时候,怎么就临幸了一个夜罗的女子?”

姬冥修又不傻,哪里会听不出皇帝在套自己的话?皇帝已经能够确定昭明公主是夜罗人了,只是不知她是半个夜罗人,还是纯种的夜罗人?

姬冥修才不上他的当,反问一句道:“微臣也想问皇上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明帝会与夜罗的女人有了孩子?”

皇帝放下了棋子,看着姬冥修道:“唉,你这孩子啊,不老实!”

姬冥修继续装傻:“微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须臾,一摆手,说道:“……不说也罢。”

他不说话,姬冥修也不说了。

二人就那么僵持着,福公公在一丈以外都感受到了那股诡异的尴尬。

多少人想巴结皇上没机会,这个丞相,当真是头倔驴!

“你是不是在还在气朕给你下毒的事?”

姬冥修不吭气。

“朕不也服了毒吗?朕也把命交到你手上了。”

姬冥修仍是板着一张脸。

皇帝无奈地说道:“行行行,你赢了,解药给你!”

说着,还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

姬冥修淡淡地说道:“半年期限未到,微臣不敢领药。”

皇帝道:“朕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姬冥修云淡风轻道:“皇上提前把解药给微臣了,微臣可不会提前把药给皇上。”

皇上二话不说将药揣回了怀里。

到了这一步,皇帝比姬冥修急,毕竟人在冲动之下做的决定,事后没几个不后悔的,可后悔药是那么好吃的?丞相大人表示不可能。

皇帝换药失败,又拉不下脸直接要解药,只能干着急,当初是哪根筋不对劲,非得给自己和他下药呢?那么一瞬,真以为自己是个千古名君了?

真是作死自己了!

皇帝的焦虑无处发泄之际,一个小太监走上前,对福公公道:“丞相的长随来了。”

福公公禀报了皇帝,皇帝招招手,让人过来了。

铭安给毕恭毕敬地皇帝行了个礼,随后对姬冥修小声地禀报了几句,姬冥修神色平静地放下了茶杯:“知道了,你在外头等我。”

“是。”

铭安退下了。

皇帝眉梢一挑:“怎么?要走了?这盘棋可还没下完呢!”

丞相大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小薇房中寂寞,想微臣了。”

皇帝噎了一把,冷冷地瞪着他道:“行了,知道你不耐烦陪朕,回去吧!”

姬冥修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帝气得够呛:“这小子,朕上辈子欠了他!”

……

姬冥修出宫后,即刻坐上马车回了姬家,院子里的狼藉已经收拾干净了,几个失去意识的死士也让人五花大绑地捆地丢去库房了,但姬冥修进屋时,仍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着的淡淡血腥气。

他快步进了屋。

乔薇趴在桌上等他,等着等着睡着了,听到动静,唰的抬起头来,揉了揉眼道:“你回来了?”

姬冥修连朝服都来不及脱,径自在她身旁坐下,定定地看着她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乔薇打了个呵欠,“铭安都告诉了你吧?”

“告诉了,这次算是把他们逼急了,连不该这么亮的底牌都亮出来了。”姬冥修说着,将她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到床上。

乔薇擅作主张把姨母带了回来,还怕他会怪她思虑不周,没想到他话里的意思竟是认为她做了一件好事,乔薇一下子没瞌睡了:“不该亮的底牌?什么意思?”

姬冥修抚摸着她的鬓角道:“你知道死士有多珍贵吗?”

“多珍贵?”乔薇问。

姬冥修淡淡地呵了一声,道:“全中原算上大梁与南楚,都只有十七一个。”

乔薇登时傻了眼,十七是死士……是的了,十七是死士!

她曾听燕飞绝提过,十七是一千死士营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一个,方才傅雪烟与她说那群家伙是死士时,她大脑短路,竟没联想到十七的头上。

姬冥修讥讽地说道:“这么珍贵的秘密武器,原是要藏着掖着,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给姬家雷霆一击,哪知你把王后带走了,他们情急之下才出动死士了。”

而这一出动,便算是彻底暴露他们的狼子野心了,想回头都没有余地了。

乔薇摸了摸下巴道:“既然这个秘密武器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沉住气,继续把他们藏好呢?”

姬冥修道:“说明,夜罗王后比死士、比对付姬家更为重要。”

乔薇皱起了眉头:“这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她这么重要?就因为她可以假扮昭明?”

姬冥修沉吟片刻,道:“具体的就得问他们自己了,总之,他们此行的目的,绝不只是赎回傅雪烟与慕秋阳这么简单。”

乔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对了,十七也是死士,是夜罗死士的那个死士?”

姬冥修嗯了一声:“没错。”

乔薇愣了愣:“这么说十七也是夜罗人?”

姬冥修微微摇头:“我是在大梁境内找到十七的,当时是有猎户报官,说他们村子最近时常遭到野兽的突袭,他们拿野兽毫无办法,恳请官府帮忙制服野兽,我当时恰巧在附近游历,便与官府的人一道去了,到了那里才知猎户口中的野兽根本不是野兽,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说活生生的人倒也并不十分准确,他们除了长得像人,有着人的习性之外,已经没什么正常的意识了,他们唯一会做的事就是杀戮,且都是用极其残忍的法子。

起先我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在江湖上听得多了,才知那些死士其实是失去控制了,他们的主人可能是遭遇了某种不测,再也无法回来,他们群龙无首,就像是诈了尸一样。

那样的人是不能留着的,可不等我们出手,他们便自相残杀了起来,我们远远地看着,一步也不敢靠近,不少官兵受不了那种残忍的画面,隔夜饭都吐了出来,就是在那时候,我看见一个孩子杀了出来,他满身的血,手中举着一把刀,他跑到了我面前,扑腾一声栽倒在地上,所有人都在残杀,只有他拼命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乔薇略略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个孩子就是十七吗?”

姬冥修点点头:“我把他带了回来,治好他,他从此便跟着我了。”

难怪十七与别人不一样,她以为他是天生自闭,现在看来,却极有可能是在死士营中让人给害成这样的。

万幸的,他还保留着一分活人的意识。

“那个死士营是谁弄出来的?”乔薇问。

姬冥修道:“我事后让人调查过,在大梁境内没有查出任何消息,现在想想,应该是国师殿的手笔。”

乔薇一拳头捶上床铺:“训练中原人对付中原人,真够歹毒的!那几个死士你要怎么处理?”

姬冥修冷冷一笑:“送上门的大礼,不要白不要,先收着。他今天敢出手,明天就要他后悔自己长了这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