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夜色已很深了。
北风阵阵呼号,细细听去,不难发现,风中夹杂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山洞出口处,正熊熊燃烧着三丛篝火。方才萧让为了点燃着几丛篝火,已经用光了山洞中囤积的所有干柴火。
只见萧让从火堆旁起身,在山洞中猎户遗留下来的刀具中翻检了几下,挑出一把生锈痕迹不太明显的柳叶长刀。
顾熙言正睡得半梦半醒之际,恍然被人摇醒,朦朦胧胧睁开眼,正对上萧让的一张俊脸,“熙儿,醒醒。本候要给你说件事,现在听好——”
“山洞周围有狼群。一会儿你要紧紧拿好手里的火把,在本候背后躲好,听清楚了吗?”
顾熙言睡得迷迷瞪瞪的,等听清了萧让说的什么,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无比。
只见她点了点头,颤声道,“侯爷呢?侯爷和妾身一块儿躲起来吧”
萧让摇头,“一味躲着不是法子。看情形,这些野兽一会儿便会进洞来,今晚必有一战。”
方才,顾熙言睡着的时候,不远处有几声月下狼嚎传来,萧让听了,心中立刻一沉。
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山洞周围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萧让起身走到山洞入口去查看,果然在离山洞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五六双闪着绿幽幽寒光的眼睛。
这是一支由五六匹野狼组成的狼群。
狼群最为狡猾凶狠,一旦盯上猎物,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好在这山洞中还有些干柴火,狼最害怕明火,这些柴火点燃了,应该足够吓唬狼群一阵子。
萧让手持柳叶长刀,活动了下周身的筋骨,从容不迫的跨过了山洞洞口处的三从篝火,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了狼群的视线中。
山洞洞口三丈远的地方,两三只公狼徘徊已久,此时看见“猎物”送上门来,像是兴奋至极的样子,蹲下身来冲萧让摇起了尾巴。
男人目如鹰隼,面露寒色,死死盯着狼群的异动。
两厢对峙了许久,终于,野兽先失去了耐性,狼群渐渐开始躁动起来。
只见领头狼仰头高呼了一声,旁边一头公狼似是得了命令,转身迅速奔向冒着火光的山洞。
那狼露着长长的獠牙,眼睛闪着绿光,竟是朝萧让的面门扑上来。
萧让眯起一双深邃的眼睛,手中动作疾如闪电,直冲着那匹狼的心口而去。
刀起刀落之间,温热的鲜血已经喷溅了一地。
狼群见同类惨死,纷纷粗喘低吼着,发出一阵阵野性十足的示威声。几匹公狼抬起前爪,在地上摩擦了几下,竟然齐齐朝萧让扑了过去。
一阵刀光剑影闪过,几匹狼被斩落在地,发出一声声惨叫。
脚下的几匹狼刚咽了气,萧让还未来得及缓一缓,便突然听到山洞中传来一声尖叫声。
原来,方才萧让和几匹狼打斗的时候,狼群中唯一的一匹母狼竟是趁萧让不备,偷偷从山洞边儿上溜了进去,绕过熊熊燃烧的篝火,来到了顾熙言面前。
顾熙言正满心牵挂着在洞口和狼群厮杀的萧让,冷不丁一抬头,眼前竟然多出了一匹露着獠牙的狼,当场忍不住高声尖叫了出来。
顾熙言生怕影响道外面萧让,强忍下心中的惧怕,把手中拿着的篝火紧紧举在身前。
那匹母狼盯着顾熙言,嘴里的哈喇子已经流了一地。或许是看顾熙言没什么战斗力,竟是蹲在原地兴奋的摇起了尾巴。
萧让转身三两步进了山洞,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般令人胆战心惊的场面。
方才一连斩杀了数匹公狼,萧让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一身温热的狼血。手中那把微微生锈的柳叶刀也豁了一个大口子,几欲断裂。
只见萧让面色冷凝,一抬手扔了柳叶长刀,复又从自己腰间的抽出一把细长的软剑出来。
那母狼见萧让进洞,俯身嘶吼了几声,便直直朝顾熙言扑了过去。
萧让来不及思考,当即扑了上去,把顾熙言大力拉到自己身下,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顾熙言的身子。
那匹母狼和萧让侧身而过,已然被狠狠激怒,刚一落地,便又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萧让一个转身,手持软剑,挽起几朵银光璀璨的剑花,不过几个回合,那匹母狼身上已经被软剑刺开了数十处伤口。
鲜血涔涔渗出,只见母狼低头舔舐了几下伤口,又龇牙咧嘴地扑上来。
萧让又是一剑闪出,这次竟是生生隔断了母狼的喉管,温热的狼血如开了闸一般,喷射在一旁的墙壁上,染红了一墙的石土。
眼下,数匹公狼横尸在山洞洞口,便是最好的示威信号,想必这山野中的其他狼群一时间断然不敢贸然前来。
只听见“哐啷——”一声,萧让丢了手中软剑,一把将身后几乎吓晕过去的顾熙言抱在怀里,温声安抚道,“不怕了,不怕了,为夫在这儿。”
顾熙言被大力按进男人宽阔的胸膛上,浑身不住的发抖,缓了好久才能哭出声来。
男人一身鲜红的狼血,就连一张俊脸上也沾了几分血污。顾熙言抬手帮男人擦了两下,哽咽道,“侯爷侯爷有没有受伤?”
方才那母狼突然扑过来,距离近得根本来不及出手,顾熙言真的以为今日就要死在这荒郊野外的时候,没想到萧让突然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一世,萧让对她百般爱护,她甘之如饴,亦诚心相对。渐渐的,顾熙言变得不愿意回想上一世,不愿意回想那时萧让对自己的无情和冷漠。
但是,不愿意去想,并不代表这些不好的记忆就不存在。
在顾熙言记忆深处,始终还没有对萧让完全放下心防,始终还没有完全接纳这一世的萧让。
故而,顾熙言在心里一边又一遍的质问自己——倘若今天面对狼群的的人换做是她呢?
她会这般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命去换萧让的命吗?
顾熙言泣不成声地哽咽着,抬眼定定地望着萧让,心中满是愧疚。
只见萧让满脸都是云淡风轻,“夫人安心。”
“区区野物,怎会伤了本候?”
凌晨时分。
燃尽的篝火旁,高大俊朗的男人看了眼一旁裹着披风熟睡着的女人,缓缓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玄色锦袍的衣襟。
那猿臂上肌肉隆起,横亘着两道血淋漓的抓痕,两处伤口皆是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萧让骗了顾熙言。
方才在洞中看到那匹母狼朝顾熙言扑过去,萧让下意识便飞扑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把顾熙言挡在身下,不料,和那匹母狼擦身而过的时候,萧让的手臂竟是被那禽兽狠狠地挠了一爪子。
顾熙言一向养在深闺,今日前前后后被吓成这样,已经叫萧让愧疚不已,如今,他又怎么能叫顾熙言见了这狰狞的伤口,再为了他伤心落泪?
故而,萧让一声不吭,强忍着手臂上钻心的疼痛,直到把那匹母狼一剑封喉,又哄骗着顾熙言去睡觉,等亲眼看着顾熙言睡熟了,才放心地脱下外袍,查看手臂上的伤口。
只见萧让淡淡扫了眼伤口,又面无表情地掀开外袍,掀起里衣咬在嘴中,从里衣的边角处硬生生撕下两条布片,然后在骇人的伤口上粗略包扎了几下,总算是止住了潺潺往外渗出的鲜血。
做完这一切,萧让重新穿上玄色锦袍,俊脸上看不出来情绪,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一时间,那玄色锦衣之上,竟不知是人血掩盖住了狼血,还是狼血遮蔽了人血。
等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熟睡中的顾熙言开始喃喃说起了梦话。
萧让看她面目潮红,吐字含糊,当即觉得不对,忙上前伸了手,在美人儿额头上量了量体温——果不其然,滚烫得很。
萧让用布条浸了昨晚汲来的山泉水,覆在顾熙言的额头,如此反复换了十来次,顾熙言脸上的绯红才稍稍褪下去了一些。
等到天光大亮,一阵由远及近的纷纭马蹄声传来,萧让闻声,屏息分辨了一会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带火引子的信号火弹。
萧让之所以昨日不提前发信号弹,是因为害怕歹人比自己的人更先一步找到他和顾熙言。如今,这马蹄声一听便是萧让的爱驹传来的,故而萧让起身走出山洞,毫不犹豫的用打火石引燃了□□。
只听“咻——”的一声,一朵小小的烟雾信号绽放在天空中,青天白日下,分外惹人注目。
昨日,芳林围场营地乱成了一锅粥,萧让策马去追顾熙言,等身后的众人反应过来,策马狂奔去追赶萧让,前前后后追了几里地,早已经看不见前头的萧让的人影儿。众人商议了下,决定分头一片一片搜罗。
昨晚,几位王公将军一夜不寐,彻夜寻找二人,直到今天凌晨才回去休息,重新换了定国公府上的人马接着寻找二人。
淮南王昨晚已经寻找了一夜,任凭旁人怎么劝说,都不肯回去休息。定国公见他一副不找到萧让不罢休的模样,只好随着他去了。
马蹄阵阵传来,只见一行人马沿着崎岖山路策马疾驰而来,打头的的流云、流火、流莺等近卫皆是满面焦急。
方才,此处山野的上空被人引放了平阳侯府特制的□□,流云等人见了,当即知道自家侯爷和主母极有可能就在此处附近,便立刻带着定国公和淮南王府的人马前来。
不远处,一声高昂的口哨声响起,流云的马侧跟着的萧让的宝驹竟是一个激灵,冲发出声音的地方飞驰而去,
“这马儿可真是通人性!”定国公望着飞奔而去的骏马,忍不住赞叹道。
“侯爷的宝驹一向只认他一个主子。”淮南王眯眼道。
昨日,淮南王本来想着萧让的宝驹整日跟着萧让,说不定能闻见萧让的气味,一时忘了“宝驹只认萧让一个主子”这档子事儿,刚翻身骑上马,这匹宝驹鞭甩着蹄子发了好一通脾气,竟是差点把淮南王甩下马去。
淮南王现在还心有余悸,望着那匹宝驹远去的背影,不禁抿了抿唇——昨日还是癫狂暴躁的一匹马儿,如今远远听见萧让的口哨声,就撒丫子跑着去了,和那大狗也差不了多少嘛!
层林尽染,秋草蔓蔓,宝驹狂奔而去,围着草丛深处的顾熙言和萧让直打转,萧让见了,勾起苍白的薄唇,在马背上安抚地摸了几下。
淮南王和流云赶来,见萧让并不上马,下意识便觉得有些不对。
等再走近些,流云眼尖看见自家主子苍白的脸色和一直抬不起来的右臂,当即从马背上一踮脚,飞身上前搀住了他。
“主子!”
萧让抬手,拦下流云剩下的话,“本候无法骑马,主母还发着高热,叫流莺快马加鞭送主母回京。”
身后的流莺当即拱手应了声“属下遵命”。
等到亲眼看着顾熙言被流莺扶着上了马,两人共乘一骑而去。萧让才又开口道:“昨日先有惊马,后有刺杀,事出蹊跷。去查出背后支使之人。”
流云应道,“属下领命。”
“侯爷有什么急事,回府说也不迟。本王看着侯爷这伤势,足够喝一壶了。”那厢,淮南王脸色铁青的牵过骏马走过来,一手搀着萧让,准备把人扶上去。
昨晚萧让硬撑了一夜,此时见了流云、淮南王、定国公等人,心中那根弦绷的久了,突然一松,就再也撑不住了。
只见萧让身形一晃,竟是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萧彦礼!”
“侯爷!”
“侯爷!”
一时间,众人皆是一惊,下马的下马,搀扶的搀扶,真真是手忙脚乱。
不远处。
马儿飞奔,顾熙言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心头莫名一跳,回头看了看,问身后的流莺,“流莺,仿佛有人在叫‘侯爷’,你可曾听到?”
身后的流莺双目微红,一贯冷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夫人还发着高热,只怕是听错了,下属这就带夫人快马加鞭回京医治,也好在府中等候侯爷。”
顾熙言发了一夜高热,脑子确实昏昏沉沉的,听了这话不疑有他,当即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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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府,凝园。
正房的内室里,香炉里焚着一炉茉莉香片,正往外冒着青烟袅袅,茉香阵阵。
挑开绡纱帐的帘子,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扑面而来,不难闻出,其中还夹杂着几丝血腥气。
昨晚,成安帝听闻平阳侯夫人失踪了,当即指了一队御林军和几个武将之家帮着寻找,又早早派了一队太医候在平阳侯府,以防万一。
万万没想到,平阳侯夫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平阳侯爷却是人事不省的被抬回来的。
花白胡子的太医看了萧让的伤口,当即皱了眉。
狼的爪子锋利无比,一爪子挠下去,说是分筋断骨也不为过。好在萧让的伤只伤及皮肉,但由于送医不及时,已经有些感染发炎,出现了发热无力的症状,故而才会晕倒。
太医给萧让细细上了药,包扎了伤口,又开了几副外敷内服的药方,这才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去。
指了红翡送了一众太医出去,顾熙言眼眶红红地趴在床边儿,望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萧让,蝶翼一般的长睫毛颤了颤,豆大的泪珠儿便撒了下来。
美人儿低声啜泣着,双目红红,一双美目肿的如核桃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大手微微动了一下,竟是轻轻地握住了女人的柔夷。
顾熙言一惊,忙抬眼望去,只见萧让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苍白的俊脸上,正噙着一抹笑望着她,“夫人莫哭。哭成了小花猫,就不美了。”
顾熙言当即哭得更加惨烈,“都是妾身不好,都是妾身拖累了侯爷,害侯爷受了伤”
说罢,泪眼滂沱的美人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哽咽道,“方才,方才太医来过了侯爷可觉得好些了?头还晕不晕,伤口还痛不痛?”
“侯爷若是觉得伤势不好妾身便给外祖写信,叫外祖帮侯爷诊治或是咱们去外祖栖居的山林里住上一两月,也是使得的”
顾熙言是真的慌了神,一边拿衣袖抹泪,一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方才太医诊治的时候,顾熙言也在场,亲眼目睹了萧让右手手臂上那两道足足有三四寸长的血口子。
萧让的手是拉弓、射箭、挽剑花的,若是因为救自己而出了什么差池,顾熙言只怕会愧疚一辈子。
见顾熙言这副语无伦次的模样,萧让拉了拉顾熙言的小手,温声打断道,“夫人需稳住。”
“夫人是这平阳侯府的当家主母,若是夫人都因为这等区区小伤乱了阵脚,其他人只怕会更加乱了心神。”
顾熙言只能哭着点头,“妾身都听侯爷的侯爷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萧让勾起苍白的薄唇,笑了笑,“本候都听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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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剑花:习武之人用剑的时候,出招之前挽出的花样,用途是以虚招诱敌,实招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