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顾昭文和那杜家嫡女商议定了婚期,顾府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团。
今日,顾熙言一早回了顾府,和母亲顾林氏、祖母顾江氏一起商议定下了大婚那天全福人的人选,又将其余琐碎事宜列了单子,给各个妈妈、管事吩咐下去,尽早着手准备。
顾林氏昨日才叫人去平阳侯府给顾熙言报了信儿,原是顾父顾母想女儿了,顾江氏想孙女儿了,想着叫顾熙言那天有闲回来家里一趟说说话便好,没想到今日一早,顾熙言便坐着马车回了顾府,这一呆便是一整天。
等到下午申时一刻,眼看着日头西沉,顾熙言却依旧磨磨蹭蹭地呆在鹤寿堂,一点儿启程回平阳侯府的意思都没有。
顾江氏、顾林氏都是过来人,见顾熙言这副模样,又想起早上问她“侯爷最近忙不忙”,顾熙言也只寥寥数语搪塞了过去,当即便察觉到这小夫妻两人之间有不对劲儿的事情发生。
“祖母........他若是和那娘娘有什么私情,孙女儿真是不想活了.......”
顾熙言扑在顾江氏的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
一旁的顾林氏见了,皱了眉道,“女儿家家的,张口便是死啊、活啊的,哪就到了那番不可回环的境地!”
顾江氏望着顾熙言趴在自己膝头的委屈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她的额心,斥道,“我顾家怎的养出你这般没有志气的女儿!为个捕风捉影的事儿便要寻死觅活的!”
“你若是心中在意那劳什子娘娘,便去当面问你家侯爷!若是拉不下面子去问,便把这事儿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严严实实塞回肚子里,就当从未发现过!”
顾熙言听了,抽噎着不敢说话。
上一世,她和萧让情同陌路,并没有做过几天正经夫妻,故而这一世两人成了亲,顾熙言心里头也并没什么夫妻相处的经验可以借鉴,真真是一切从头开始,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故而在面对萧让的时候,顾熙言颇有些自乱阵脚,说话间拿捏不妥当,难免失了分寸。
顾江氏又道,“夫妻之间最忌讳的便是相互猜忌。你有什么话憋在心里不说,他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又怎么会知道?如此日久天长下去,嫌隙只会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到那时,只怕就不是别扭两天这么简单的了!”
那顾林氏也叹道,“夫妻之间想要白头到老,哪有这么容易?人这一辈子,磕磕碰碰都是在所难免。若是夫妻二人遇了事儿,便要诚心以对,摊开了、说明白了,事情自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初为人妇,有的时候拉不下面子,为母都理解......可也不要过于钻牛角尖了!”
顾熙言听了这番教训,把这一字一句都暗暗记在了心里,闷声道,“母亲、祖母教训的是,熙儿谨记在心。”
老太太到底是心疼自家孙女儿,面上虽是一脸严肃地教训了顾熙言一顿,心里头也没少骂萧让——既是有了家室,却还平白惹了那些莺莺燕燕,惹得自家孙女儿伤心欲绝,哭成了泪人一般。
只见顾江氏摸了摸顾熙言的额发,叹口气道:“你若是心中郁结,真不想回平阳侯府去,今晚便在家里住一晚也是舍得的。”
顾熙言一听顾江氏松了口,同意自己留在顾府,当即面上一喜,胡乱擦了眼泪,抱住顾江氏直唤“好祖母”。
顾江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揽着自家孙女儿,叹道,“你这个皮猴儿哟。”
顾林氏见状,不禁笑了笑,“那媳妇便吩咐下去,叫妈妈先把蕴松苑的屋子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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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松苑是顾熙言未出阁的时候所住的院子,和长兄顾昭文所住的轶竹园遥遥相对。
顾熙言出阁之后,这蕴松苑依旧保留着顾熙言之前住的时候的原貌。故而丫鬟婆子们清扫了一遍,又搬来了两床的崭新的被褥,便能立刻入住了。
蕴松苑四周围着一带粉墙,隐隐露出里头的亭台楼阁和丛丛翠竹。
进了蕴松苑的大门,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抬眼便是左右两条曲折游廊。院子里头并不大,正屋里头共两三房舍,设着几张床几椅案。里间房内开着一扇小门,从门中出去便是个小园子。
园子里遍植花树,一年四季都有绿木花草相伴。园子粉墙下开有一眼清泉,潺潺溪流灌入墙内,绕着屋子流到前院,从竹林之下盘旋而出。
自打顾熙言出嫁之后,便不曾回过蕴松苑,今日得了顾江氏的允许,偶然回来一住,难免忆起年少的温馨往事。
王妈妈刚刚张罗好了这蕴松苑中一应住的、用的物事,那厢靛玉便挑帘子进来进来,附在顾熙言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顾熙言垂眸深思片刻,面上绽开一朵笑来,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还揣着什么鬼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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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后花园,一处偏僻的楼阁中。
隔着层层纱幔,望着屋外那个瘦削挺拔的身影,顾熙言的目光里看不出喜怒,手脚却皆是冰凉彻骨。
史敬原站在重重纱幔之外,试探地唤道:“言娘?”
红翡站在顾熙言身边儿,当即斥道,“史公子自重,如今我家主母已嫁为人妇,公子应尊一声‘平阳侯夫人’才是!”
史敬原暗自握了握拳头,难以置信道:“言娘当真如此狠心?”
顾熙言闻言,强忍下去心头涌上来的恶心之感,朗声道,“史公子不是说,有‘事关顾府安危的大事’要告诉我吗?”
方才在蕴松苑中,史敬原偷偷叫人递了话进来,说是想见顾熙言一面。顾熙言本欲拒绝,可一听是事关顾府安危的大事,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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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尹贵妃以拉顾家下水为条件要挟,谢万眺急着用钦天监的祥瑞化解江南道的危机,只好妥协。
那王敬孚和顾父顾万潜政见不合已久,故而特意在谢万眺前领了这构陷顾家的差事,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借机铲除顾家。
王敬孚已经打点好了江南道上作伪证的官员,就差顾万潜的私印往罪证上一盖,这顾家伙同江南江家狼狈为奸,趁着洪灾“以赈灾之名,行哄抬物价之事”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就算是天王老子来就救,也跑不了了。
不料阴差阳错,那王敬孚手下之人偏偏找到了这门客史敬原去偷那顾万潜的私印。
史敬原在顾府中蹉跎两年,不被顾万潜重用,早已经心生怨念。如今暗地里听了那人所说的高官厚禄、升官发财的诱人的条件,当即便松了口,答应了这等两面三刀之事。
昨日,史敬原趁着顾万潜与重门客议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书房重地,偷了那一方私印来。奈何,偏偏史敬原是个“人心不足蛇吞象”之人,如今一边儿背叛了主家,一边竟是想着,若是能骗的顾熙言双宿双飞,人、财、仕途三得,岂不美哉?
过往几个月,史敬原向顾熙言写信数封都是有去无回,故而如今不敢妄自猜测顾熙言心中所想。正百爪挠心之际,史敬原恰好听说顾熙言今日回府,便暗暗下了决心——今日一定要见上顾熙言一面,哄着她和自己双宿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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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敬原闻言,定定望着那隐隐约约的倩影,如同要穿透重重纱幔一般,“我前几日写得那封信,言娘可曾亲阅过?我在信中所说,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不知道言娘考虑的如何了。”
顾熙言见史敬原避而不答顾家之事,便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当即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鄙夷,微微冷笑一声,道,“我一字不差,将史公子送来的信件都看了。”
史敬原大喜,“那言娘......”
“只怕要叫史公子失望了。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和史公子通了几封信探讨诗文,不料却叫史公子误会了我有仰慕之情。”
“如今我身为人妇,与夫君平阳侯琴瑟在御,相敬如宾,恩爱非常。史公子在信中说的那些话,实在荒谬的很,以后还是莫要再提了。”
史敬原听着这清冷的声音,真想扒开纱幔看看,那里头端坐的到底还是不是那个单纯好骗的顾熙言!
“言娘真是叫我伤心至极。”史敬原的眸色里透出一抹幽异冷光,轻轻道,“既然如此,从今往后,言娘莫要后悔。”
顾熙言猛地从座椅上起身,望着纱幔外的人影兀自冷笑出声,晶莹的泪水不知不觉溢满了双眼,“此生此世,我顾熙言绝不再提一个‘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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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中,商业繁荣,酒肆林立,生意兴旺。坐落在皇宫通化门外的“青绮酒楼”有胡姬当垆卖酒,素有盛名。
这日下了朝,淮南王和萧让在此处吃酒。
大燕朝和五胡十六国边疆战战停停十余年,西域的胡商、胡僧及胡姬争相涌入盛京,胡地的饮食、服饰、舞乐也渐渐传入大燕朝中原腹地,日益融入大燕朝子民的日常生活。
包房里,一深眉高目的胡姬正“铮铮”弹奏琵琶,旁边的另一胡姬则柔柔拨动箜篌,两人身侧,一胡姬满面春风,轻抖罗衣,正翩翩起舞。
“本王也不知你夫妇二人有何嫌隙......本王也不敢问啊!”淮南王一边说着,一边斟了两杯西域葡萄酒,给萧让推过去一杯。
青绮酒楼里售卖的胡酒类别众多,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这几日淮南王隐隐察觉萧让心情不好,也不好显摆自己和晖如公主是如何如胶似漆,故而想趁着喝酒的功夫,拿出长辈的架子来,顺便开解他一番。
萧让饮了杯中美酒,淡淡道,“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你可拉到吧。”淮南王信了他的邪,“这几日早朝议事,你人在金銮殿上,一颗心不知道飞到了哪里!本王就站在你旁边,可是看的真真切切!”
那日在天坛祭祀后,恰逢东南王进宫朝拜,成安帝在宫中设了宴,萧让全程不在状态,冲着那东南王一口一个敬谙兄(淮南王的表字),直把人东南王弄得一头雾水,又敢怒不敢言。
萧让顿了顿,方道,“自打那日除夕宫宴回来,便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几日与夫人生出许多嫌隙来,本候心中亦是苦闷得很。”
淮南王闻言,抬手示意一旁正奏乐跳舞的胡姬退下,“说起来那日除夕宫宴,本候还想提醒侯爷一事。”
等包间中服侍之人都退了下去,淮南王才接着道,“那日,尹贵妃看侯爷的眼神儿,本王看了了都犯怵。”
......
十年之前,萧让和淮南王一同游历江南,在扬州地界偶遇人牙子施暴,救下了人牙子鞭子下瑟瑟发抖的少女尹双儿。
年少的萧让回京之后,便把此事忘到了脑后。
不料,六年之后的一次宫宴上,萧让望着上首成安帝身侧的新晋宠妃,觉得一阵莫名眼熟。
原来,六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年的尹双儿,竟是摇身一变,成了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
望着这位成安帝新封的尹贵妃,萧让心中警铃大作。出宫之后,当即派人去查了尹贵妃的底细,这才知道,原来,三年之前,尹双儿偷天换日,隐瞒其扬州瘦马的身份,以王家表小姐的身份通过选秀入后宫——背后竟是王谢两家人的手笔!
尹双儿一直对当年救下自己的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念念不忘,那日宫中一见,竟是是如微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此后几年,尹贵妃托人私下里找了萧让几次、递了几封书信、物件来,皆被萧让不冷不热地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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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淮南王神色凝重,“尹贵妃你可得多注意着点儿,万一她不要命起来,一盆脏水泼到你头上,那可真是遁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是有臣子敢在皇帝头上动土,与后妃勾结,纵使是三朝元老、功勋之家,也逃不过诛九族的灭门死罪。
“犹记得,当年你救下她的时候,她说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只愿以身相许’,本王当时一听,便觉得不对!她若是个安分守己的良家女子,只怕吓得只知道磕头谢恩了,又怎么会被那人牙子打的遍体鳞伤,还一心想着怎么勾人,好攀上你这根高枝儿!”
十年前,少年时的萧让策马风流,快意恩仇,俊朗世无双。本是一次无心的随手相助,奈何无心插柳柳成荫,竟是为日后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萧让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神情不阴不阳。
淮南王刚拿起酒壶,倾身过去给萧让添酒,冷不丁一股子白檀香飘进了鼻中,随口道,“这味香料你打小便用着,本王闻着熟悉的很!”
“这么一闻,本王便想起来,前几日似乎在哪里闻见别人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香气.......”
萧让听了,勾唇笑了笑道,“绝无可能。”
“这味‘绿染白檀香’是母亲殿下一贯用的香料,因经了宫人调试,在普通的白檀香里头多加了一味薄荷,清冽绵长。宫中制香的秘方从不外传,王爷又怎会闻到一模一样的.......”
“那日除夕宫宴!”
淮南王猛地打断,不像是开玩笑:“那日除夕宫宴,尹贵妃身上便是这一模一样的香味!本王以项上人头担保!”
萧让闻言,手里的白玉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登时碎了个稀巴烂。
那晚净房里顾熙言突然叫自己换熏香,鸳鸯帐里莫名其妙的醋意,第二日花厅里夹枪带棒的讽刺.......萧让脑海中白光一闪,所有的吉光片羽都被串联了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那日从宫中回来,顾熙言是为了这个生气!
萧让猛地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匆匆下了楼,翻身而上高头骏马,扬鞭朝顾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厢,淮南王一转眼的功夫,面前便没了人影,当即冲到窗前急急道,“萧彦礼!你往哪儿去!”
明明晌午还要在御书房和太子太保、兵部侍郎等人议事!如今,难不成想让他一人应付那群须发花白的糟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