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家家户户都要赏花灯,猜灯谜,吃元宵。
今日晚膳时分,平阳侯府的厨子变着花样做了许多馅料口味的元宵,有桂花、海棠等鲜花线耳的,也有八宝、豆沙等果仁馅儿的。
这元宵香甜可口,顾熙言喜欢的紧,不料刚刚一口气吃了四个下肚,萧让便说“这元宵吃多了积食,又要整日整夜的哭闹着不舒服”,底下的丫鬟婆子见了,便也拦着不叫顾熙言再用了。
故而,今晚一行人在朱雀大街上往前走着,看到街边吆喝叫卖的各种各样的吃食,顾熙言的肚子很经不住诱惑的叫了起来。
那卖蜜饯冰婉的摊子前人头攒动,生意颇为红火。
所谓蜜饯冰婉,乃是在那晶莹剔透的薄荷凉粉上淋上果酱奶酪,再撒上果仁碎、葡萄干,最后再放一勺碎冰在其上,真真是五彩缤纷,诱人至极。
顾熙言身子弱,因怕染了风寒,今晚出行穿的格外厚重。此时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脚下走了一会子,便生出许多燥热来,此时若是有一碗凉凉的冰婉吃下去,别提有多舒爽了。
顾熙言眼睛直勾勾的望那卖冰婉的摊子,不料还未开口,萧让便淡淡道,“不许。”
顾熙言听着这毫无商量余地的口气,一脸欣喜顿时瘪了下去,扭了脸儿抱着男人的胳膊软软的撒娇,“妾身就用一些,绝不多用!侯爷便给妾身买一盏来罢......”
萧让仍是毫不松口,“夫人身子如何,自己不知道吗?如今风寒才好了一些,便又要吃那等寒凉之物,真真是不长记性。”
顾熙言知道理亏,真真是辩白也辩白不过,只好晃着男人的胳膊,扁着嘴巴不说话。
萧让见了她这般丧气模样,当即指了身后的流云去买了份山楂凉糕来。
这山楂凉糕虽不如冰婉吃起来那么透心凉的过瘾,可一口咬下肚也是甜滋滋、凉丝丝的。
顾熙言接过那一纸包的山楂凉糕,掂起一块,秀秀气气地咬了一口,又抬了首,拿了块新的送到男人唇边。
一身紫衣的美人儿亭亭立于花灯之下,蒙着面纱的小脸儿莹润如牛乳,一双美目眼波婉转,真真是明艳的撩人。
更别提那两片饱满的樱唇上还亮晶晶的,光是看着,都能想象的到尝起来该有多甜蜜诱人。
萧让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强忍下了心头吻上去的冲动,抬手轻抚上顾熙言的脸颊,“夫人尽管自己用便是。”
顾熙言蒙着面纱吃山楂凉糕那面有些不方便,于是索性把面纱微微撩开一角来。
不料,这小小的举动,使得一路上迎面走来的男子得以看见美人儿面容,凭白招惹来许多惊艳的目光来。
萧让见状,面色陡然冷了下去,一张俊脸上顿生威严,惹得那迎面走来之人不敢多看,纷纷移开了目光。
眼看着顾熙言也吃的差不多了,萧让停下脚步,亲手把美人儿的面纱重新系好。
此时月上中天,朱雀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
想到一会儿人散了的时候的拥挤,萧让便提了“趁着此时人流未散,回府比较安全”。
顾熙言看到还未逛完的热闹大街,颇有些恋恋不舍,可徒步转到这个时候,也觉得有些疲累了,终是望着男人点了点头。
......
大燕朝有送“孩儿灯”的习俗。
因“灯”与“丁”谐音,娘家在上元佳节前送花灯给新嫁女儿家,以求添丁的吉兆。
因萧让和顾熙言是新婚头一年,顾府早早送来了大宫灯一对、绘着百子千孙彩画的玻璃灯一对到平阳侯府,希冀顾熙言婚后吉星高照、早生麟子。
顾熙言和萧让二人下了马车,刚进了凝园正房里头,便远远看到屋檐之下,桂妈妈正张罗着几个小厮把那四盏“孩儿灯”高高挂起来。
顾熙言提着手里的兔耳灯,看见那两盏大灯上的百子千孙图案,不由得红了脸,也顾不得理身后的男人,快步走进了内室。
萧让站在屋檐下顿了顿,盯着那灯上的图案看了片刻,也抬脚进了屋里。
......
内室之中,顾熙言刚卸了钗环首饰,正要去洗漱,冷不丁身后贴上来一个火热的身子,面上又羞又嗔道,“侯爷,妾身还未沐浴呢。”
内室中服侍的丫鬟婆子见了两人这副亲热模样,忙低了头退出去。
那厢,靛玉正红着脸准备退出去,冷不丁瞧见桌上那盏兔耳灯,便上去拿了那盏兔耳灯,道“屋里燃着暖炉,干燥温暖,这兔儿灯又带着明火,不如吹熄了,放到外面去。”
顾熙言被萧让揽在怀中,勉强扭过头去,看着那灯点了点头。
等内室中众人退去只剩下二人,萧让登时便放飞了自我,低头咬着顾熙言的耳朵问,“夫人这么喜欢这兔儿灯?”
顾熙言一边躲着男人哈出来的热气,一边红着脸点点头,“这灯是侯爷投壶赢来的,妾身喜欢的紧。”
萧让当即勾了薄唇,贴着美人儿的耳际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只见美人儿略一怔,旋即红着脸转身去打男人,“侯爷竟是什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萧让抓住那一拉乱抓乱挠的纤纤素手,定定地望着顾熙言看了半晌,忽地把人腾空抱起,径直走向了浴室。
只听男人边走边道,“本侯的千军万马,净是无一攻破城门,占得芳草地么?”
顾熙言窝在在男人怀里,听了这话,正有些不明所以,又听萧让补了一句,“夫人怎的还不为本侯诞下麟儿?”
听到这儿,再不明白可真就是傻子了。
顾熙言攥着男人的衣襟,埋在男人胸前,羞的不敢仰头看他,整个人红的如煮熟的虾子一般。
.........
第二日,顾熙言起床的时候,萧让已经早早起了去上朝。
红翡、靛玉扶着顾熙言起床洗漱穿衣,等打扮好了去外间用饭,顾熙言一抬眼,便看见了锦榻上放着的那盏兔儿灯。
兔儿灯还是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可是顾熙言此时看在眼中,却猛然想起了昨晚萧让在她耳边低哑的话,登时红透了脸,轻启朱唇道,“快把那兔儿灯拿远一些。”
靛玉听了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明明昨晚自家小姐对着兔耳灯爱不释手,就差抱在怀里睡觉了,如今怎么连看一眼都懒得看了?
靛玉见顾熙言一副羞赧难当的模样,也不敢问其中缘由,当即便把兔儿灯给下头的小丫鬟拿了下去。
黄花梨木小方桌上摆着一应早膳吃食,顾熙言坐在锦榻上,不经意垂眸,望见胸前抹胸上的鸳鸯戏水花纹,脑海中又不断回旋着萧让昨晚“这兔儿倒不如夫人的兔儿生的美”的话,心里头真真是臊的不行。
昨晚鸳鸯帐中,两人温存时,萧让嘴里的荤/话跟不要钱似的,一口一个“本候想要个麟儿,不知道夫人意下如何”,真真叫人脸红!
两人这才刚成亲多久,虽说男人日夜……可也没有那么快呀!
顾熙言正揪着手里的一方帕子,咬着樱唇若有所思,那厢,红翡从内室里打帘子出来,问道“小姐今日可还要养身子?”
昨夜折腾了那么久,顾熙言的身子确实有些受不住,按理说,是要用些药膏子养着的。
可不知怎么地,顾熙言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隔壁沈府沈夫人那吹气球一般大的孕肚来。
只见顾熙言垂首轻轻摸了摸自己平平坦坦的小腹,冲红翡笑了笑道,“今日便不用那些膏脂了,以后能不用,便尽量不用。”
这些养身子的膏脂虽能滋阴养颜,修复损伤,使皮肤幼滑白嫩,芳香不散,可难免过于寒凉,若是用久了,会伤了女子的肌体根本。故而,顾熙言一向严格把控用量。
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都知道顾熙言体弱,用着这些药膏子乃是无奈之举,如今进补将养了这些天,顾熙言的身子眼见着好了些,如今又听她说以后要停了这些用药,面上皆是一喜。
.......
盛京城郊外。
马车从远处哒哒而来,停在此地一处偏僻楼阁之前。
自那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穿着浅绯色衣衫的女子,只见她头上戴着顶锥帽,脸上带着一面长长的面纱,直垂到腰迹,把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
“吱呀——”一声,那女子推开楼阁残旧的大门,提起裙摆往楼上而去。
那绯衣女子身姿袅袅婷婷,匆匆的步伐却透露了心中的急切。
楼阁上,轩窗旁,一锦衣博带的男子正负手而立。
那男子宽肩窄腰,金冠束发,面容若刀削斧刻,有宸宁潘安之貌。
那绯衣女子见了窗畔之人,心头大动,快步走了上去,一把从背后抱住了那玄衣男子的窄腰,“这么多年,侯爷总算肯见双儿一面了。”
萧让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心中一阵恶寒,猛地转身远远退开了几步,望着眼前的女子,俊脸上冷峻非常。
“贵妃娘娘,请自重。”
看见男人如避蛇蝎的模样,那绯衣女子苦笑了下,偏过头去,伸手解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妩媚风流的脸。
——正是那后宫之中永乐宫的主位,尹贵妃。
.......
前几日,尹贵妃又私下差了人给萧让递书信,萧让手里握着她对顾熙言干的那些好事,本就想怒不可遏的找了去,见她这般送上门来,便也顺水推舟,索性答应与她在这处京郊偏僻之地会上一会。
尹贵妃满面骐骥,眼边一颗泪痣更显娇媚:“侯爷心中也有双儿是不是?一定是碍于......”
萧让看着眼前之人,没人么迂回的心情,索性开门见山,“那味‘绿染白檀香’的配方出自母亲元宁长公主的宫中,贵妃娘娘是如何费尽心机寻得的,本候并不想追究。既然贵妃喜欢,此香便赠与贵妃一人独享,本候以后断断不会再沾染这味香料一丝一毫。”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尹贵妃听了这等决绝之语,一双上挑的凤目里全是惶然,“侯爷定要和本宫划清界限,这般泾渭分明吗?”
她勉强笑了笑,颤声道,“当年,侯爷在扬州烟花之地救了双儿一命,侯爷高义不求回报,双儿却一日也不敢忘记侯爷的恩情。”
萧让闻言,皮笑肉不笑道,“娘娘不敢忘的,应该是那谢王两家‘偷天换日’的恩情。”
尹贵妃见他一语道破,面上颇有些挂不住,媚眼里含了泪,幽幽道,“这七年来,双儿迫于王谢两家淫威,独处深宫,如履薄冰。若不是心中日日夜夜挂念着侯爷,只怕也撑不到今天。侯爷这话,也忒伤双儿的一腔真心......”
萧让抬手打断,冷声道,“今日本候答应与贵妃在此一见,不是来听娘娘诉深宫之苦的。”
“不妨给娘娘提个醒,本候的人,本候宝贝的紧。若是有人存了祸害我平阳侯府当家主母的心思,本候定会亲手送她下地狱。”
“贵妃娘娘,是时候停手了。”
男人一张脸冷的能结冰碴子,面无表情地说完这番话,便转身拂袖而去了。
尹贵妃如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缓缓跌坐在了地上。
她干的那些事,他竟全知道!
面上有冰凉的泪水划过,尹贵妃一颗心如同掉进了冰窖里。
她泪中带笑,忽然想起十年之前,那面容俊朗的锦衣少年郎高坐马上,听着她“以身相许”的报恩之言,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十年的时间,世事风云变幻,人事诡谲纷纷。对那段烟波花影里的初遇念念不忘的,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