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农村依旧有大量的阴阳合同。”
“是。”
刘复基下去搞农村调查,已经有了十个多月。终于带来了一份详细的报告。里面最让张学文感触的是,自己明明已经宣布,所有的私人土地的地租不许超过三十五,而且国家的地租必须是土地所有人负责。
但很多地方的地租依旧是有四十、五十,甚至六十的。
那些人跟佃户还签订了阴阳合同,也就是两份合同。一份是给公家看的,也就是表现出来的合同。表示这里的地租是百分之三十或者是百分之三十五。但另一份合同却是另一个范本,除了要交给地主地租,连交给国家的农业税必须是佃农负责。这是隐藏的合同。
甚至是直接就写上应该交多少地租给地主,大部分都是百分之四十以上。
因为目前国家的农业税是百分之二十。
因此这些地主就把农业税直接转嫁给佃农。这样一来,他们的地租依旧是超过百分之四十,有的达到百分之五十。和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
农村还是同样的农村。
农村的土地关系一点都没有变化,自己的命令、国家的土地政策,完全成为了一个摆设。
“借贷关系也如此复杂?”
“是。”
刘复基立马道:“高利贷的现象在农村非常泛滥。一些灾荒年间,自耕农甚至是一些小地主,他们都很难活下去,就跟人借钱。可是他们的钱都是利滚利的,到了年底根本就还不上。甚至可以说,他们借你钱,就从来没有想过你能还。最后只能是把自家的地交给他们。这种情况自从辛亥革命之后更加泛滥,比满清的时候更加严重。土地兼并的情况很严重,大地主越来越多。”
“满清在的时候,大家还算是互相给点面子,大家还算是要点脸,农村还算是有点小秩序。但自从辛亥革命之后,大部分农村有两种情况。虽然是革命了,但是基层还是那个基层,官员还是那些官员。因此很多地方还是老样子,所以农村的土地关系没有变化。而有些地方是政权体系被我们破坏,但是我们没能给建立起一个有效的政权体系,只是随便任命一个人算完事。这样的地方,比原来更加混乱。大鱼吃小鱼的现象非常严重。”
张学文皱了皱眉。
的确是如此。因为自古皇权不下县,所以农村有一套自己的秩序。那些革命不彻底的地方,和满清时候没什么两样。而革命风暴过去之后,没能给建立有效政权的地方,那就更加混乱。因为把之前的秩序破坏,却没有建立属于革命党的秩序。
这就是一个大问题。
农村问题搞的张学文头都很大。张学文也从来没有搞过农村的事情,一时之间还真是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因此张学文忍不住道:“尧徵,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总统,这就要看你能不能下狠手。”
“何解?”
“我们考察过很多地方,每个省份每个省份的研究。最终在西南地区,特别是湖南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目前湖南那边分地,就是分官田。但是分官田是有身份限制的,除了军属之外,是那些没有地的佃农才能够分到。我们去考察的时候,发现很多半自耕农、自耕农,他们要求政府没收他们的地,然后也要参与分田。”
“哦,这是为何?”
张学文疑惑。
对于中国人来说,土地就是命根子。那些自耕农很多都是好不容易攒下一片地,甚至很多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怎么就愿意把他交给国家。这样他们不就是没有地了。
“算账。很多自耕农他们所拥有的土地并不多,是无法保证自家的粮食,因此他们很多属于半自耕农半佃农。他们还要跟一些大地主租一些地,可是这个租地价格不便宜。他们一年到头干活,最后能够温饱就不错了。而且他们自己的地,想要保持也不是很容易。”
张学文还是没有明白。
这个和刘复基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总统,但是我们分官田,不仅仅是给的地不少,而且土地税低,国家只征收百分之二十的农业税,然后没有额外的税收。也就是说剩下的百分之八十就都是他们的。远比他们租地主的地划算多了。而且我们规定,这一次分田是十年期的。也就是签十年的合同。然后规定以后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十年之后还是会继续租给他们。甚至政府保证,以后这些田就一直租给大家。虽然土地是国家的,但只要交农业税,那么土地的使用权就一直是农民的。因为现在只是开始,所以才签订十年的合同。十年之后,合同就二十年开始。”
“一些土地不少的自耕农和小地主来说,他们还是比较犹豫。但是那些半自耕农半佃农,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情非常好的事情。有些自耕农就偷偷的把自家的地卖了,然后表示要参加。可是被政府机构检查之后,认为他这不符合规定。所以一些半自耕农就要把自己的地交给国家,以此来获得这一次分田的机会。”
“我在湖南看到了,非常活跃。湖南的半自耕农数量不少,他们拥有的土地加起来,能有湖南土地百分之八左右。甚至有些佃农都非常生气。因为他们也进来,贡献的地少,却要分走很多。因为是按照人口算的。”
这一下张学文想明白了。
地主的地租贵,当然贵了。地主也要生活,现在国家规定的地租太低,只能收百分之三十五。而百分之三十五当中,要上交百分之二十当农业税。
这样他们就只有百分之十五的利润。
这怎么行。
因此他们就把上交国家的农业税转嫁给租他们地的佃农身上。有些自耕农算账之后,就认为不合算。还不如去租国家的地。
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总统,我考察全国百分之七八十的省份。当中出现这种情况的,都集中在西南,跟总统当年的土地政策有关系。还有西北,那是因为空余的土地太多,所以大家都不着急。而缺少官田的地方,地租就完全是乱套。”
“嗯,继续。”
“因此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就看总统你的决心有多大。”
“中国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口都在农村,农村稳定就是中国稳定。而且耕者有其田,这是中国千百年来的梦想。我希望能够完成。任何的困难都无法阻挡我。”
农村。
如果没有从农村低价收购粮食,那么国家怎么运转。正是因为有了粮食,目前中国推行的纸币也能够流转开来。如果政府手中没有粮食,以中国这样黄金储备和白银储备都严重不足的国家,他们发行的纸币就真的是纸。中国发行的人民币是真的纸,不是英镑、美元一样本身就拥有含金量。但一个纸币能够流传开来,除了赌上国家的信用,然后就是张学文把这些纸币和中国的必需品挂靠在一起。包括国家严格控制的粮食、食用盐等等。
未来三十年到五十年,农村问题依旧是中国最大的问题。而且稳定住农村,几亿的农民才会支持国家。只要有几亿农民的支持,就算未来国家有所动荡,但也不会伤及根本。
“总统,目前中国的农村当中隐匿土地、违反国家地租政策、违反国家借贷利率政策、违反国家买卖人口政策、违反国家土地买卖政策、违反国家枪支管理政策、违反国家合同法,反正违反国家一大堆法律的地主是比比皆是。估计认真起来一个都跑不掉。”
张学文点点头。
这个张学文相信。正所谓皇权不下县,在中国县以下的地方一直都是乡绅管理。在这些地方,族权大于王法,地方乡绅的话比国家法律好用。
这就是中国的乡绅。
因此中国一直采取民不告官不究。甚至是一些非常严重的刑事案件也是如此。
乡村的事情就是这些所谓乡绅,当然就是当地最有势力的那些人决定。对于他们来说天高皇帝远,在这个地盘他们的话就是法律。
因此他们可能根本就不在乎国家颁布什么法律,他们在乡村有一套自己的秩序。
所以认真起来,很难有什么幸免的。
“总统,我们先摸底。把罪证都弄齐了之后,对一些民愤比较大,而且实力比较强的地主进行没收财产,或者罚钱的形式进行惩罚。我相信短时间之内不仅可以获得大量的土地,还能够获得一大笔钱。同样也会消除一大批阻碍农村发展的劣绅。这样农村的局面就完全打开。”
张学文没说话。
刘复基的意思张学文听懂了。
就是下狠手。很多天高皇帝远,在自己家乡作威作福的,只要稍微一查,都是大问题。不过张学文这个决心不好下。还是那句话。
张学文说一句话容易,但是只要张学文点头,到时候下面人头落地的就不是一个两个。
张学文说一句应该怎么怎么样,最后到地方的时候,肯定会夸张了好几倍。对于这些人,张学文说一句话,到时候下面浑水摸鱼的肯定会多得是。
进行私人报复的,想要在中间中饱私囊的。
反正绝对不会平稳。
“尧徵兄,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开头容易,想要刹住车就不容易。要是下面的人杀红眼了,我们怎么去制止他们。”
“总统,哪个坟头没有冤死鬼。如果我们瞻前顾后,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有些事情就是需要快刀斩乱麻。而且我们可以找几个典型的省份先开始。”
刘复基不同意张学文。
国家每次改革的时候,有些倒霉鬼是正常的。从个人来说,他们是悲剧。但是对于国家来说,如果害怕这个害怕那个,那么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国家每次颁布新法律,受到损失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但只要对于大多数有利,对于国家发展有利,该颁布还要颁布,该动手还是要动手。
“目前西南情况很不错,如果继续挤压下去,很多自耕农和小地主估计也都愿意加入。到时候国家控制的土地就会很多,可以而挤压那些大地主。而西北也不错,甘肃、陕西、山西因为战争、干旱等等,这些年空出来的地很多。前段时间土地资源部把他们都纳入了国家的土地。包括河南,因为土匪肆虐,因此空余土地很多。所以我认为重点应该放在三个省份就可以。”
“说说。”
“直隶、山东、奉天。”
“这三省?”
“总统,只要搞定这三个省,那么我们就能够稳住直隶周围的局面。而且只要我们下手快,就能够很快稳定这里的局面。”
张学文还是犹豫。
刘复基的意思张学文明白。刘复基这一次出手,很明显不仅仅是为了农村问题。刘复基的确可以用雷霆手段,突然收拾一些地方劣绅,以此来稳定农村局面。
但更多的是,刘复基这是要完全拔出满清和北洋的势力。
直隶、山东、奉天虽然张学文控制,但是最基层,人民党的发展还是有些慢。刘复基是要利用这样的机会,把人民党的组织和影响力直接植根在这些地方的最基层。
这一点想法,张学文也想到了。
“而且,总统。你说说中国最有钱是哪一个阶层。并不是近几十年突然曝气的商人。虽然他们聚敛财阀的速度很快,但中国真正有钱的还是那些传承几百年,扎根地方几百年的地主。但他们的钱都攥在手中,眼光仅仅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们应该不停的压迫他们,让他们在土地上的利润越来越少,甚至到赔钱的地步。以此来释放他们手中的资金。”
张学文默然。
刘复基说的很对。有一些英国的“羊吃人”运动。当然英国的“羊吃人”是抢走那些农民的地,把他们赶到城市当工人。而刘复基的“羊吃人”,很明显是赶走那些地主。
让地主把地让出来,交给农民种地。他们这些人把那些攥在手中的钱投资到实业当中。这样解决了农村问题,同样也能够释放一批资金,帮助国家繁荣工商业。
可能会有不对的事情出现,但张学文最后还是咬咬牙道:“尧徵兄,我需要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
“不仅要快,而且要给我证据确凿。有命案在手的,调查清楚之后可以宣判。一些违反土地政策、借贷政策、隐匿土地,就给我重罚。有一条记住,枪毙可要谨慎,绝对不能盲目开杀戒。为了快,你要协同警察部、工商总局各个部门一起联手。每个省份都必须安排一个人统筹负责,这些人你要尽快的选上之后交给我。”
“好。”
刘复基点点头。
“总统,我有一些想法。让陈调元负责我们直隶地区,蔡济民负责山东地区,我亲自负责奉天和吉林的事情。”
“行。”
张学文肯定这样的组合。这几个人都是人民党的后起之秀。刘复基三十一岁,陈调元二十九岁,蔡济民二十九岁。再过十来年之后,他们就是人民党的中坚人物。
“有一点要记住。你们提前要有足够的准备,出手就不能失误,出手就需要快。你们三个人可以提前讨论一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