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星道:“告知我这件事的人并不是因为我聪明才作出这个判断,而是因为我有足够的时间,唉,时间长了哪怕再笨,再不去想这些问题,但终究还是会悟通这些问题的。”
陈令方疑惑道:“你怎么说得自己好像已经能长生不老似的。”
韩星摇头叹道:“陈公,人不可能长生不老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人只要还有感情,最终都会受不了时间的煎熬而开始变老。即使身体不会变老,心也会变老……”
因为韩星说得比较含糊,所以陈令方始终没搞清楚韩星能不能长生不老,但他总觉得韩星话里隐约透露出的意思就是,他已经能做到身体不老,只是阻止不了心会变老。只是这个推测实在太骇人听闻了点,所以陈令方也有点不敢相信。
韩星继续道:“无论如何,反正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悟到这些后,想象了一下悟到后的光景,发现无论怎么想那光景都不会太让人乐观。”
握住了靳冰云放在台底下因不安而轻颤的纤手,传音道:“放心吧。那一天将会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没必要为那么遥远的事担忧。”
范良极道:“这是因为你之前说的,攻克难题后难题就会变得无趣的原因吗?”
韩星点头道:“那些修追求天道的人最大的兴趣就是天道,其他的都不放在眼内,然而等到他们真的攻克天道这个最大难关后,刚开始或许会觉得那种境界很棒很玄妙。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世上,不,甚至到了别的世界都将再没有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没有任何兴趣、也就没有任何目标,这种情况下,我很难想象那样的生活能有趣到那里去。所以我一向希望自己能活得俗一点,也不要像他们这样。”
众人一怔,思忖起韩星的话,都暗暗觉得有道理。
一般求道者,抛弃凡尘俗世的一切之后,能不能成功还是两说。就算他们成功,悟破生死之谜,有办法使自己长生不老,甚至能像韩星将来那样穿越各个世界。然而拥有了这些能力后,他们能做什么呢?答案是:没什么好做的。
因为他在悟破生死之前,就已经悟破所有物欲,没有欲-望就等于没有目标,没有目标的生命意味着无限的迷惘、寂寞和无聊。庞斑这些人之所以还能活得好好的,就是因为他们还保有对‘天道’的欲-望,也就有这个目标,有这个目标也就使他生活不至于陷入迷惘。
相比之下,韩星的情况就好得多了,既能拥有长久的生命,又能保持对物欲的喜爱,最棒的还是可以穿越各个世界享受寻常人想都无法想的物欲。
至于沉沦物欲以致虚度人生的问题,也完全不需要担心。若只有几十年的生命,这样的生存方式确实是虚度光阴,浪费人生。但有了长久的生命,自然也就不怕光阴虚度。至于会不会永远沉沦的问题,也不需要担心,因为时间长了,最终还是能从物欲中超脱出来的。就像权势虽好,譬如像朱元璋那样玩了几十年都还没玩腻,但几百年几千年后呢?总还是会腻的,或者说是悟。
这种情况,其实才更符合人们对长生不老的向往,人们最初想要长生不老,无非就是长久地享受物欲。
可惜在这个世界观中有个非常坑爹的情况就是:要想求得天道,首先就要悟破所有物欲。
在这样的设定下,即使在这个世界中破碎虚空不等于死,但韩星依然觉得在这样的世界观中,追求天道是非常坑的一回事。
因为他想来想去,求道者的结局无非两种,一种是放弃一切但还是求不到,带着遗憾死去。另一种是总算求到了,然后发现世界再无任何值得追求的事,然后迷惘而空虚地活着,直到那一天受不了自杀。
靳冰云从沉思中回复过来,叹道:“或许韩星说得对,我们祖师的理想虽然远大,但却没想过成功后面对的只是无尽的空虚。”
话中充满了唏嘘。
韩星不想把冰云的心情弄得这么低落,安慰道:“你也别这么急着否定你祖师的追求,其实这世上任何的目标和追求的珍贵之处都在于过程而非结果,很多人在实现目标和梦想后,都会在一段时间内感到空虚和迷惘。”
心里又补充说道:“只不过一般人在实现这些目标后,往往很快就能找到新的目标,然后继续奋进。而慈航静斋的理想实在太过终极,完成后根本不可能再找到新的目标。”
陈令方忽然问道:“那专使的目标又是什么?”
韩星心中暗道:“当然泡尽天下美女,然后酒池肉林。”
不过这个答案可不宜说出来,所以只是呵呵一笑,并不回答而是道:“话题岔远了,还是说回原来的话题吧。那些影子太监会真的把自己阉了,跟你们的创派祖师的理想有什么关系?”
靳冰云沉吟道:“细节不说了,总之禅宗和静斋为免门下分心,一直严禁传人涉足江湖和政治,俾能专注于天人之道的研究。但尽管我们非常低调,可是始终还是引起了藏僧的注意,那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她的眼神再次变得深邃,思想回到过去某一遥远的时间片段去,道:“两百年前西藏第一高手大密宗来华,分别我上静斋第九代斋主云想真及神宗当时的禅主虚玄,坐论经道佛法,本应是件法界盛事,可惜最后他对我们的做法,认为是离经叛道,有辱佛法,终演成武斗。真的何苦由来!”
韩星沉声问道:“那……你们第九代斋主云想真漂亮吗?”
众人见他一面认真,结果还是问出这种问题,都差点为之摔倒。
靳冰云嗔道:“你就只关心这个问题吗?”
韩星呵呵一笑道:“见你说得这么严肃,开个玩笑轻松而已……呐,那场决斗的结果如何?”
靳冰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才继续道:“其中比试的情况。先祖师云想真和虚玄禅主都没有说出来。只知两大圣主均似是先后败北,大密宗立下戒誓,若两地有人踏入江湖,藏密将绝不会坐视,由那天开始,静斋和神宗便严禁门人公然涉足江湖。”
韩星道:“那大密宗虽能胜过两人,怕也吃了不少亏吧。“靳冰云嘉许的看了韩星一眼,点头道:“不错,大密宗返藏后,甫踏进布达拉宫之门,吩咐了后事,立即倒毙,使这场诡秘莫测的斗争,变成难知胜负,也使藏密各派引为奇耻大辱,誓要力保大密宗对两地的戒誓,若两地有人公然现身江湖,就是中藏再起战云的时刻了。”
范良极问道:“那贵祖师云斋主和虚玄禅主,事后如何呢?”
靳冰云道:“虚玄禅主和云祖师于一年后的同一日内仙逝,使人更不知双方谁胜谁负。”
陈令方目定口呆道:“又会这么巧?”
靳冰云道:“我早放弃思索这问题了。”
范良极点头道:“这么玄妙的事,想都是白想,只知其中必暗含某一意义,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和尚会变成太监,就是为了要掩人耳目,免得惹起中藏之争,这样对朱元璋亦方便了很多。”
靳冰云点头道:“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范良极道:“这些影子太监究竟有多少人,在禅宗里是何等身份,为何武功如此厉害?”
靳冰云道:“他们本有十八人,领头者是当今了尽禅主的师兄了无圣僧,他老人家已超过百岁,武功禅法,均与禅主在伯仲之间,否则亦不能为朱元璋屡屡杀退蒙方高手的行刺。”
范良极道:“现在他们只剩下十二人左右,可知其中争斗之烈。”
靳冰云摇头道:“不!根据我最近所知道的现在只剩七个人,自明朝建立后,刺杀朱元璋的事就从没停过。”
众人皆发表了一些感慨后,陈令方道:“好了!现在我们应怎样处理谢廷石谋朝夺位的提议呢?”
靳冰云娇柔一笑,美目射向向韩星,轻描淡写道:“出嫁从夫,这个问题冰云就不伤神,一切由他作主好了。”
众女也都看向韩星,显然也是跟靳冰云一样的看法。至于绾绾虽然一向很有主见,但对这个世界的事并不怎样关心,肯来听这个会议完全是因为好气,而且也想了解一下这个几百年后的世界的情况。
韩星也不矫情,开口说道:“天子之位,有道者得之,无道者去之,朱元璋得天下前,确是个人物,初期政绩亦有可视处,可是权位使人腐化,所以今次上京之行,将便我们有机会进一步对他加以视察。以作决定。”
顿了顿后,继续道:“至于谢廷石那里,我们暂时拖着他。此事关系重大,我们只听传言和谢廷石的说法,根本无法真正了解朱棣是怎样的人,要不要帮他还是等看过情况再说吧。”
范良极和陈令方都认同韩星的说法,均点了点头。
陈令方颇为兴奋的道:“想不到我陈令方由一个战战兢兢,惟恐行差踏错的奴才,变成可左右天下大局的人。真是痛快得要命。”
范良极奇道:“陈老头你的胆子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大了?”
陈令方欣然道:“我原来胆小是因为我自丢官后,我的面相一直乌气盖脸,这种气息正是走衰运的征兆,哪敢不兢兢战战做人。但自从朝霞被专使大人要走后,我面上的乌气退却,然后红光满面,嘿,这正是走好运的征兆,自然比较大胆一点。”
韩星是个不信命的人,对陈令方的话自然一点兴趣都没有,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有建设性的发言,知道会开到这里差不多也该完了。暗忖着其实这个会得出来的计划,不外乎就是先看清楚情况再作打算,估计陈令方和范良极也一早就是这个打算,只不过还是必须开会统一一下彼此的意见。
韩星忽然明白后世一个道理:其实很多事情在开会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但会还是必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