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高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上,向大地散射着光华。路旁很多原来枝条繁茂的柳树、杨树,如今枝叶稀疏,那是被白天沈维干率领的三千多人的部队路边折去当伪装了。
夜里,日本的飞机不能出动,此时行军是很轻松的,张庆余和张砚田率领着七八千人的保安队,分成几路纵队,在如水般的月光下,向北平开进。
“总算是大功告成了。”王文坐在汽车里,惬意地把头仰靠在座椅上,突然又很有些不满地说道:“看吧,卸磨杀驴,那两个姓张的眼皮子还真浅,赶着巴结宋哲元,把咱哥俩给忘了。”
黄历抿了抿嘴角,淡淡地说道:“我倒真希望别人把咱俩给忘了,干咱们这行的,越少露面越好,出这趟公差,也是不得已。”
王文嘿嘿一笑,捏了捏衣袋里硬梆梆的金条,又消了气,那是在日本特务机关的保险柜里缴获的,文件资料可以上交,这些黄白之物嘛,就落在自己腰包里了。
路面被日军调动的坦克车轧得坑坑洼洼,汽车开起来不但把人颠得肠肚乱颤,而且灰土很大。黄历的心情也随着这上下起伏的汽车,胡思乱想起来。最后他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二十九军争气,能守住平津。
队伍来到了离北平西便门不到十里的地方,尽管是深夜,但逃难的人群却象潮水似的向北平拥去,希望那厚重的城墙能保护他们的安全。远处传来了沉雷般的重炮轰鸣,夹杂着密集的枪声,更加重了百姓们的恐慌。
到了西便门,便能感受到城里的紧张气氛,城门口堆着沙包掩体,路口处挡着蛇腹形铁丝网,城楼上架着重机枪,二十九军的巡逻队在城内各街口上盘查行人。
城门口,二十九军副参谋长张克侠率领着几个军官欢迎了张庆余和张砚田,此时中日战事正酣,而二十九军的整体布置相对仓猝,即便是正在南苑激战的赵登禹的一三二师也是到达不久,如今冀东保安队这万把人的到来,确实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黄历和王文的任务已经完成,而且军统暂时还没有争夺军权的意图,在城外,他们便与前来接应的军统人员汇合,待冀东保安队进城之后,他们才鸣着喇叭,在难民群中缓慢前进,向城里开去。
扶老携幼,挑担提篮,推车拉驴,黄历看到了一片乱哄哄的景象,逃难的人们脸上或是惊惶,或是慌张,进了城方才舒了口气,但他们显然不知道这北平也并不保险。这就是战争,谁也躲不过去,现在是他们,以后就轮到北平的居民,影响只是时间问题。
前来接应他们的是赵仲华,在车里他简单地说道:“组织大部分已经撤到了天津,潜伏人员近期也不会有什么活动。你们稍微休息下,就携带资料去天津向新任华北区区长三目王汇报。”
黄历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我留在北平处理些个人事务,汇报由王文去就行了。”
赵仲华犹豫了一下,劝说道:“还是去天津听候统一安排吧,北平沦陷只是早晚的事情,留在这里风险太大。”
黄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把天津的联络地址给我,如果北平呆不住,我会去天津的。”
赵仲华心中有些不悦,但也不能勉强,正好前面有一个逃难的人,穿得象个乞丐,一瘸一拐走得很慢,汽车按响了喇叭,也躲得很慢,赵仲华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骂道:“你个鳖犊子,车直按喇叭,你听不见吗?你的耳朵长到腚沟儿上去啦?”
那个瘸子闪到旁边,向车上看了看,车灯亮着,晃着眼,他也看不清什么,也没有回嘴,转过身艰难地继续向前挪动着脚步。
黄历开始只是随意地瞅了瞅这个逃难的百姓,蓬头垢面,倒也没太在意,等车子开过去之后,他蓦然一惊,这个人怎么有些眼熟,他的心呯呯跳了起来,不可能,怎么会是他,是眼花了,还是有些相象,自己认错了。
心中一乱,汽车猛地向前冲了一下,差点将难民撞倒,嘎的一声,黄历踩下刹车,赵仲华和王文被闪了一下,诧异地望着黄历。
“你们开车走吧,我下去找个人。”黄历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连身后王赵二人的呼唤都没有答理。
黄历在难民群中穿行,很快便找到了那个走路怪异的身影。他并没有太过靠前,而是不即不离地跟着,仔细辨认着,观察着,直到他终于能够确认下来,这心里变成了一团乱麻。
有些木然地盯着前面的身影,黄历转头就走,对,那个人一定找不到自己和珍娘,自己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他或许是在天津得到了原来脚行的人的指点,可自己和珍娘,带着何大魁一家来到北平后,与天津的联系已经彻底断了,连那个张小顺都没有再通过信。
昏黄的路灯将黄历的影子拉长,又缩短,黄历一直走出去很远,脚步却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这样做太卑鄙了,那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哪,为了继续占有人家的女人,为了自以为幸福的生活,便将所有道义上的标准抛开,任由这个可怜人颠沛流离,在这陌生的城市中游荡,任由他自生自灭?惭愧和自责涌上黄历的心头,让他心中象开锅的水一样翻腾不止。
长长地叹了口气,黄历跺了跺脚,就让珍娘来选择吧,自己不能自私地剥夺她获知真相的权利。事情能瞒一时,能瞒一世吗?他将形同乞丐的张小锁弃之不顾,就为了那个自私的念头,让这个千里奔波,寻妻找儿的可怜人再受尽苦楚?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与珍娘一起生活?不能,他不能这么做。他转身走了回去,再次找到了张小锁那孤独艰难的身影,慢慢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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