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被中国人称为鬼子,可见其在中国人心目中的恶劣形象。而中国人不仅用鬼子的称呼来表示对他们的憎恶,更有其他的办法来发泄心中的愤恨。小周就比较有创意,给他捡来的这条小狗起名为“日本人”,一叫它,狗便摇着尾巴晃过来,也算起到了不小的心理慰籍。
黄历算是领教了,有些哭笑不得地扔了一小块烧饼,“日本人”上前咬住,吧哒吧哒,很有滋味地吃了下去,抬起狗头,摇着尾巴,期盼地望着黄历。
“狗东西,你也佩吃烧饼,滚!”周二喝了口酒,很有气势地呵斥着“日本人”。
李倩心捂着肚子憋着笑,脸涨得通红,在恐惧和焦虑之中生活,这种轻松的调剂倒是很好的办法。
“那个,咱偷偷地叫啊,可别让坏人听见了。”黄历虽然也感到极为有趣,但还是考虑得比较全面,“咱不能光图嘴上痛快,现在坏人多,为这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那可不值当。”
“听见你黄叔的话没?”周二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再给它起个名儿,我就说这样不保险嘛!”
“那就叫它狗杂种。”小周坏笑着说道:“没人的时候我叫它‘日本人’,有人的时候我就叫它‘狗杂种’。”
“行,你能让它听话就行。”黄历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笛子,崭新崭新,上面的桐油反着光,“送给你的。”
小周在衣服上蹭了蹭手,珍而重之地接过来,轻轻抚摩着,有些奇怪地问道:“黄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黄历嘿嘿一笑,和小周一起在山里的时候,小周特别愿意和一个游击队员相处,就因为这个队员拿着根笛子,没事的时候吹上一曲。临来的时候,黄历想起了这件事,便顺道给他买了来。
“小桃。”李倩心将小桃拉到身边,用筷子挟了块rou,疼爱地塞进她的嘴里,“姐姐要进城一趟,办完事就回来接你,好不好?”
小桃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黄历,撇了撇嘴说道:“你要跟这个大哥哥走吗?现在世道luàn,坏人多,姐姐可要多留心。”
“小丫头,你怕我把她卖了呀?”黄历好笑地去摸小桃的光脑袋,笑道:“等你长好了头发,我把你也卖了吧!”
小桃扭头一躲,偎在李倩心身旁,戒备地瞅着黄历。
“唉,都是鬼子闹的。”周二摇着头,“这么大的丫头也不敢露面,nv孩子也得剃了头装成小子。还有村上的狗腿子——”周二停顿了一下,望着黄历说道:“你有能耐,带着大妹子进城就别回来了,要是再住下去,我估摸着要出事。”
出什么事儿?听这话好象跟狗腿子有关,黄历想张嘴问,又把话咽了下去,还是在路上问李倩心吧!
小周爱不释手地摆nong着笛子,突然抬头冲着小桃说道:“不对呀,你怎么叫大哥哥,应该叫黄叔才对呀!”
小桃狡黠地一笑,说道:“我还没不乐意呢,你倒先提起来了。你说,大叔管我姐姐叫妹子,你管我姐姐叫大姨,我是我姐姐的妹妹子,你早就要管我叫小姨。我怕你脸上挂不住,就装糊涂,哎,你今天倒假jing明了,来,叫小姨。”
小周被这一连串的姐姐,妹妹,大姨,小姨给nong蒙了,瞪着眼睛仔细琢磨。
“好了,别论那些了。”黄历挪了个地方,拉着小周坐下,揶揄道:“这小丫头鬼jing鬼jing的,你这傻小子被人家给绕进去了,快别想了,坐下吃饭,特意给你留的猪耳朵呢!”
………………
吃过饭,黄历和李倩心歇息了一会儿,便收拾了东西,赶紧回城里。为了避开路上的鬼子岗哨和盘查,他们没走大路,而是走了一条很荒僻的小路。
离开村子不到三里地,黄历和李倩心便来到了一个大苇坑。苇坑边上浅,中间深,是个锅底形的,水面足有方圆一里多地。因为是一潭死水,所以坑里的水黑乎乎的,让人看着眼晕。
谁也摸不清坑里的水到底有多深,每年夏天总有些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在坑边玩水,常有小孩因为一时玩得高兴,不小心蹓到深处送了小命。也有大点的孩子,能用“狗刨”式扑腾个两三丈远,便自恃有水xing,结果游到里边被水草缠住手脚,闹个坛子浮水——满了算。还有周围住的一些穷苦人,由于各种原因无法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便一头扎进苇坑里,难受一时,图个一了百了。
这个大坑里,淹死过不少人,附近的人们便都说这坑里有水鬼,年年要“拉替身”,以便自己转世为人。每到热天,大人就以这个说道,吓唬孩子别到这里来玩水。黄历并不了解这些,但李倩心却听了不少类似的传闻,所以越走心越慌,紧紧跟着黄历。
“对了——”黄历放慢了脚步,疑惑地问道:“吃饭的时候,周大叔说起什么狗腿子,是怎么回事?”
“啊——”李倩心愣了一下,随后用气恼的声调说道:“还不是那个什么维持会的会长,不安好心……”
黄世安是本村唯一的富户,除了土地,在村里还有一座小铺,卖粮食、油、盐,还兼卖布匹杂货。全村人的吃、穿、用,都离不开这座铺子。遇上谁家日子过不去了,铺子里还放高利贷。因此他的家当越来越富足。七七事变后,他便当了维持会的会长,又把儿子送去当了日本翻译,成了铁杆汉jiān。
村里人都切齿痛恨他,不仅因为他仗势欺人,横行乡里,而且还因为他是个有名的yin棍。不管谁家的nv人,只要被他看上了,他总要千刀百计地nong上手。因此人们都叫他“sāo骡子”。他曾bi死过几个nv人,沦陷前也曾经有人到县里告过他,但在那年头,天大的事情只要使上几个钱,什么王法也管不了。
村里人恨不过,不时地有人打他的黑石头。他为了防身,家里养了几条大狼狗,一到天黑谁也到不了他的家mén前。等到他发现李倩心住在村里,看着自己的黄脸婆,便又起了恶念。他想这样年轻美貌的nv人,既来到自己村子里,就是送到嘴边的féi内,怎能轻易放过?况且在这变luàn的时候,正好趁火打劫。
因为这个,他来过周二家几回,想占些便宜,却被李倩心看了出来,家里人少便关mén闭户,不让他进来。有一次这家伙晚上来偷腥,又被小周甩了一石头,仓惶逃窜。虽然暂时没得手,这家伙却越来越恼羞成怒,前几天还来威胁过周二,要来硬的。
“姓黄的也有这样的坏蛋?”黄历微微皱了皱眉,原来李倩心急着离开并不只是因为鬼子的关系,还有这样的狗腿子在威bi。
“这与姓什么没关系的。”李倩心轻轻笑了笑,心中的愤恨发泄出来,有些轻松。
苇坑南边是一片luàn葬岗子,这里是多年形成的一块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头,一个挨着一个,远远看去象是一笼屉个头儿没蒸匀的窝头。埋在这里的多是穷人,有的买不起棺材,用草席一卷,随便挖个坑下葬了。那些没落住的死孩子,也草草地埋在这里。
坟地边上有几棵柳树,其中最粗的是棵歪脖子树。这棵歪脖子树,好象是专让人寻死上吊才长成的。歪脖子树杈离地一人多高,伸手就能够着。有那寻死还不愿意投水的,上吊自然就奔这棵树。尤其是有一年,一个多月在这树上连着吊死过三个人,这就引出了好些说道儿。
有的人说这棵歪脖树里有东西,有的说这棵树本身就是神灵。说法最多的,还是这棵树上有吊死鬼。谁要是心里有不痛快的事情儿,走过这棵树,那吊死鬼就勾引他上吊,要是不会上吊,吊死鬼还教给他。这种鬼神传闻,向来是越传越广,越传越真,人们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神乎其神。再加上luàn葬岗子夜里常闪“鬼火”,而苇坑边上长的那些没人管的芦苇,有丁点小风就哗哗luàn响,闹得人们一早一晚谁也不敢来这里。
黄历眼尖,而且胆大,边走边四下观察着动静,这也是一种职业习惯。而李倩心走在这里,心扑通扑通的luàn跳,nv人最怕这些鬼呀神呀的,她微低着头,只看着黄历的后背和道路,根本不敢张望。
忽然,黄历看到柳树后面有黑影闪了一下,他微微顿了下脚步,鬼神倒是不怕,也根本没有。怕只怕是坏人,鬼子、汉jiān、特务,或者是打家劫舍的强盗,黄历为了应付出城时的检查,身上并没有带武器,现在大惊小怪,又恐是自己眼花,反倒把李倩心吓得哇哇luàn叫。
地上树枝,他捡起来,捋巴捋巴,nong成了一根棍子,又拿起两块尖利的石头放进兜里。李倩心看着他的动作,奇怪地问道:“怎么啦,你拿棍子干什么?”
“那个,道儿挺远的,一会儿累了当拐棍。”黄历随便撒了个谎,继续向前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