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陆已经完全习惯了一身工装,在四处都弥散着机油味的工厂里工作。随着苏俄与东北贸易的展开,工厂里的机油味道比以往更浓重些。
也就是说,工厂里面有了更多油料供应,设备与零件的润滑、防腐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捉襟见肘。
王东陆作为军代表兼学徒工,正在参加会议。厂长拿出了最近从欧洲和美国运回来的新产品,与工厂的技术人员们讨论着‘逆向工程’。
逆向工程的另一个不怎么精准的名称就是‘仿造’。从个人角度来说,的确有些不好意思。从国家角度,只是证明了东北工业实力比起老牌工业强国有着巨大差距。
但是,为了跟上世界先进水平,为了在中国市场上获得占有率,尽可能用中国货充实中国市场,逆向工程是必须的,也是要大力推进的。
会议结束的时候,如何对这几个产品进行逆向工程的安排就已经确定。王东陆分到了模具小组。
下午下班后,王东陆换上另外一身工装,在食堂里吃完饭,就急匆匆直奔夜校。
东北政府的教育机构从建立的那天就确定了两条腿走路的政策,不仅努力建设全日制强制义务教育,还建设了成年人再教育体系。夜校就是为成年人再教育的提供教学。
最初,王东陆本人是想报考东北大学,并且通过了考试。但是组织上安排王东陆下工厂,参加夜校教育。
夜校教育与全日制教育有相同的学历认证,即便王东陆本人觉得不喜欢,却还是服从了组织安排。而且王东陆也逐渐觉得夜校教育其实不错,毕竟白天工作中也积累了不少问题,夜校的课程中理论部分的确能让王东陆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刚到夜校门口,就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王东陆短暂的安全局工作中认识的同事,此时他们并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便装围在夜校入口以及附近。 王东陆决定装作没看到,但是心里面却觉得有些不舒服。难道安全局要在夜校执行什么行动么? 便是短暂的安全局经历,也让王东陆明白安全局的业务范围。安全局主要工作其实不是打打杀杀,这是一个相当有技术含量的部门,分析,了解,判断各位对东北政府有危害的人和事物,并且针对这些威胁制定防范措施。 王东陆最初和安全局打招呼,是王东陆作为五四运动中北京学生联合会成员,前来东北串联东北各大学的学生,寻求一起发起游行示威,表达收复东北权益的强烈愿望。 但是在东北政府看,外来的人要引发东北的群众活动,这是威胁了东北的社会秩序。自然要掐灭在源头。这与王东陆要做的事情对错无关,东北政府首先考虑的是社会的稳定。只要社会稳定,什么时候举行反日游行,举行多少场反日游行,这都不是问题。 所以王东陆并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现在王东陆要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完成工厂的技术工人学习期,并且尽快完成大学的数学、物理、基础化学在内的课程。想成为飞机设计研究所的一员,不仅要懂得飞机设计需要的基础知识,还得有实际加工的经验。在工厂里工作,的确让王东陆学到了太多太多。 第二天下午吃,王东陆突然接到命令,要他去等待一次谈话。工厂自然有办公室,见到前来的人员,王东陆就愣了愣。三位人员一看就是组织部的人,虽然神色看着平静,但是内在的那种冷淡与警惕,着实有些令人不安。尤其是这三位中比较年轻的那位,神色中更是有着为比较危险的感觉。那是一种斗争的态度。 与之前的政审差不多,先问答几个家庭个人的基本信息后,那位年轻的组织部干部就问道:“王东陆先生,根据你就读清华学校的经历看,你一直很想去欧美留学。” 王东陆立刻答道:“国内已经有相关学校,我已经不需要去欧美。” 年轻干部锐利的目光一闪,“你这么说,能不能理解为,如果你遇到更适合的机会,还是会选择到欧美留学?” 王东陆一愣,这话可就有些诛心了。而且这个内容……明显用了逻辑学的方式。逻辑只管逻辑是不是有效,命题只管是命题内容不是正确。这还是在安全局基本培训中学到的,之后在大学课程每一科最前面的学科逻辑中也提到。 既然对方这么讲,王东陆即便十分不快,也思索片刻,答道:“我的目的是在飞机工业上学有所成,然后为中国的飞机工业效力。” 年轻干部继续问道:“为了成为飞机工业专家,你肯付出多少?” 王东陆一时搞不清楚对方想问什么。事情好像已经开始进入一个危险的局面,王东陆索性问道:“请问是发生了什么?” 对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的看着王东陆。王东陆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便答道:“我的目的是让中国生产出世界上最好的飞机,这是我的理想……” 说到这里,王东陆突然有所感悟,接着说道:“在学业上,我遵守组织上的安排。” 看的出,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一直没开口的年长些的组织部干部终于开口了,“王东陆同志,你能理解到这点就好。现在或许会出现一些人,对你提出了一些建议,比如,你能够去欧美留学。” 王东陆一愣,他以前真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可能。谁会建议王东陆去欧美留学呢,留学可是一个很昂贵的事情,还得有相关的诸多限制。 ……如果有人向王东陆提出这样的条件,王东陆是真的会有所期待。 “我会服从组织上的安排。”王东陆答道。 会面结束后,三名组织部的干部留在会谈室内,低声的交流着,“王东陆对于留学还有期待,但是他的社会关系与日本的联系不多。” “看他现在的情况,还没有人尝试与他联络。” “王东陆的社会关系与日本的重合度基本没有。” 这些干部们并没有评价王东陆本人,而是根据会谈中收集到的情报,对王东陆有可能接触的人进行着分析。 分析完,一个对此次谈话的总结归纳被写了下来,‘王东陆的外国关系并不多,其已经在海外留学的亲属并没有与他密集联络过,暂时可以归于非危险人群。’ 王东陆暂时属于非危险人群,但总是有人会被归于危险人群。譬如,王东陆所属的配件厂生产轴承为主,其中的也有与海外关系比较深厚的人物。 在接下来的面谈中,也有人对于那些比较尖锐的问题很不满,对话的敌对情绪比较高。 不仅是轴承厂,东北的国有企业都在经历这样的一系列面谈。对于外资企业,并没有这么搞。但是外资企业的成员都已经被归于‘需要调查的人员’。 这次行动牵头的并非是组织部,而是国安局。报告都要送到国安局,王东陆因为在国安局干过,他的报告就被挑出来与那帮需要调查的人员放到了一起。如王东陆这样的人物数量还不少,毕竟东北这些年招收了太多外地人员,有京津与上海的技术人员前来东北就业,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拥有一定专业能力,在东北的整体工业发展过程中,都获得了不错的职务。 国安局长王斌曾经胖乎乎的脸庞最近瘦了,还瘦了许多。距离对日本开战还有一年,国安局的工作着实非常多。一旦开战,日本在东北的侨民们必须抓捕起来,送进集中营。 这并非是东北才会这么做,日本那边也会这么做。 除此之外,东北有不少日本人开的工厂,这些工厂必须第一时间被接管。为了让工厂能够在战争时期继续良好运营,工厂里的人员也得进行甄别。 在东北有不少日本人,其中一部分与日本关系很不一般,这批人中也会有一批人被监视居住,甚至送去特别的劳动营实施管制劳动。 王斌知道这很不讲道理,甚至很残酷。谁都不敢说必胜,战争牵扯到的利益又过于庞大。与战争中受到意外的损失相比,这点残酷是必须之恶。 率先发动的并非是安全局,安全局也是先让民政部的东北人口统计运作起来,才能收集到这么多信息。 王斌有些累,他站起身向外走。在院子里,不知哪个部门的机器正在发出连续不断的响声。这声音让王斌想起了居住人口数据分拣。 每一个人在户籍地都有档案,诸多档案中有一个搜索卡片。卡片上写的内容并不多,都是姓名,出生日期之类的信息。 这些卡片上有着各种不同位置的空洞,最初王斌也对这最新的设备不了解。直到他前往分拣处,发现一种挺精巧的机器可以成批的将有着某个固定位置孔洞的卡片从一众卡片中挑出来,这过程每次被想起,王斌都感觉十分震撼。 原本混合在一起的卡片,代表着不同居住地区的人员。光靠看,着实看不出什么不同。当好多卡片叠加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一个完全相同的孔。所以看上去只是厚厚一摞卡片而已,只是在第一张的左边有些孔洞。 但是机器不停歇的运转着,大量不同卡片经过自动分拣,最终出来的一摞卡片上,在某个位置上都有孔洞。长长的金属杆穿过孔洞,仿佛串起了一副整理到极为规整的扑克牌。 这就是现在东北政府在户籍管理上完成的工作。王斌曾经以为想在近四千万人中选出某个特性的人,是无比繁琐的工作。需要无数的人力分拣,反正安全局绝不可能有人手来完成这样的工作。 现在王斌终于明白,政府里面有能人。王斌能想到的,人家也想到了。王斌解决不了的,人家已经给解决了。 而且这种设备是金属件,卡片是卡在金属件中间的,除非是出现能破坏金属件的力量才能破坏卡片,否则卡片就能在一定程度内反复使用。加工出这些金属件,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工作量。四千万人的档案,真的是想想就令王斌感觉头大。 但眼前的事实是,这么艰难的工作已经完成。王斌与安全局的同志们要做的就是充分利用这些已经筛选出来的结果,来提高战胜胜利的几率。 等精力有所回复,王斌走回办公楼,却没回办公室。安全局的另外一个任务就是打击日本非法测绘人员。日本在一系列条约中得到了许多特权,现代战争中的情报收集极为重要,所以日本派出许多人在东北搞测绘。 安全局当然不能放任在租界之外的日本人随意行动,除了见到日本非法测绘人员就抓之外,还要根据抓捕并且搜集的日本非法测绘人员的行动,确定这帮家伙们的集结地。 最近这项工作已经开始进入新阶段,安全局不仅圈定了几个位置,还圈定了一批‘不安全’的人。 这些多是与满洲铁路株式会社有往来的东北民众,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帮人是在这种合作关系中赚到利益的。 所以安全局制定的‘危险人员’名单中,这部分人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一旦开战,战前就必须要将这批人尽数逮捕,他们的家人也需要先控制起来。 王斌刚进来,询问针对这批人的调查进度。没想到立刻有安全局的工作人员说道:“王局长,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漏洞。就是日本进行管制品走私的毒贩们,与沈阳的旧上层有往来。” “哦?”王斌并没有想到还有这回事。 安全局的同志问道:“王局长,我们该怎么和缉毒部门联络?” 王斌想了想,答道:“我们不要和他们联络,我来找其他部门。” 于是王斌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直接给军委打了个电话。 此时已经接近岁首。在东北,尤其是对于在何锐到东北之前就已经在东北居住的民众们已经非常习惯这个词。大家对这个词的疑惑只有一个,岁首为何不是新年。 毕竟除夕也叫作‘守岁’。 所以东北的报纸又趁这个机会,进行了一番名词宣传,顺道又介绍了地球等天文学知识,以及天文学在历法上的应用。 到了1921年12月29日,《东北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一篇文章,《毒品走私死灰复燃,外国毒贩在边境与我边境边防军发生枪战》。 东北过去几年在禁毒方面花费了极大力气,成果斐然。民众已经有两年没看到贩毒的消息了,而且不仅是《东北日报》,包括《东北军报》,《东北商报》上,都连着介绍了三天。 由于东北这几年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东北本地毒贩已经被处决了个干净。外地毒贩知道东北政府在禁毒上手段狠辣,也不敢拿命冒险。 但是杀头生意有人做,赔钱生意没人做。陆续有外地毒贩开始尝试渗透进东北,想从东北大赚一笔。 随着东北大禁毒行动结束,人民对于禁毒行动也不再关注,所以这两年抓获并且处决的毒贩也没怎么上过报纸。 然而在新闻中,这次的行动十分激烈。一些日本毒贩越过边境,进入东北。边防军本以为这些人只是些走私贩子,走私贩子们被抓,顶多是没收走私商品,远不至于拿命来拼。 没想到这批日本走私贩子突然掏出武器,袭击了靠近的边防军,双方爆发了战斗。虽然边防军最终全歼了十名走私贩子,抓获其中七人,击毙三人。但是边防军也出现了一重伤,两轻伤的损失。 检查被缴获的走私品,才发现他们在走私品中夹带了不少吗啡。这件事就从普通的越境走私案件,变成了武装贩毒。 即便不是武装贩毒,光是走私毒品,犯人走私超过50克的吗啡,以及150克的鸦片,就已经够死刑了。一旦牵扯到武贩毒,那就除死之外没有别的结果。 所以报纸上开始谈论起‘是哪些毒虫,到现在依旧还没能戒毒,非得靠毒品让他们垃圾一样的生活继续下去’。 安全局长王斌看完了这篇报道之后,心中大赞军委的同志们干得好! 虽然这个建议也是安全局提供的,不过军委同志们的行动如此干净利落,证明了大家在执行力上真的令人放心。 报纸上所有的问题都很正确,也都很合理。不过这样的宣传,的确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抓捕和枪毙毒贩,这件事在东北就如人需要呼吸一样正常和简单。但是提出‘谁还在继续吸毒’,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问题,同样也是极具针对性的问题。 即便是东北人民生活水平提升,毒品对于普通家庭也是绝不可能承担起的费用。 东北政府其实也进口鸦片,甚至还专门在南美设置了生产厂,在南美国家就地收购古柯叶,生产可卡因。 但是这些管制化学品是全部用在医疗方面,譬如可卡因本身在麻醉剂领域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麻醉用药。拔牙的时候就有需要。 所以这些药品价格其实不高。因为东北政府从来没要用这些管制药物牟利。 而毒品贩子们可不是这么想。而有钱吸毒的家伙们,出身大多与东北旧上层千丝万缕。而这帮人与日本人的关系密切。至少在安全局看来,他们与日本的关系‘极为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