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竹君手中法印微动,瀓沅突然觉得自己在往某一处聚拢。
属于沐晚晚的意识回笼。
骤然回来的痛觉,让沐晚晚跪倒在地。
宋竹君看着沐晚晚清澈的眼睛,明白了什么。
“所以,是天道和天女合力,将瀓沅困于你身?”
沐晚晚原本想要笑得好看些,却痛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笑得狰狞。
“我的主意,你忘了,我也算是半个天道呢。”
宋竹君笑了。
“你知不知道我在奋力救你,你知不知道我日以继夜的为你研制续命的法子,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要将你躯体内的咒印抹去。你不在乎,你只想要去死,我早就知道的,你从一开始就想死。”
沐晚晚揪住胸口,试图将在她心脏之中的瀓沅按死,可是瀓沅又怎么会甘心这么憋屈的死去。
沐晚晚知道宋竹君说的都是气话,虽然痛的没有力气,却还是想挤出半丝来告诉她。
“我想活的......”
天女以残魂结成的牢笼覆在沐晚晚心脏之上,现在被瀓沅砸出了裂痕。
沐晚晚眼中流下血泪,看向宋竹君的眼中满是乞求。
“求你,杀了我。”
宋竹君一退再退,沐晚晚却没有力气再往前了。
寂空不知何时站到了宋竹君跟前。
“宋施主,若你下不了手,便让我来助你。”
宋竹君尚未体味其中真意,便眼睁睁看着由寂空化作的剑刺向了沐晚晚的心脏。
瀓沅也在寂空剑即将刺穿沐晚晚心脏的霎那,挣脱了牢笼,再次占据了沐晚晚的身体。
“我最喜欢你们这些人絮絮叨叨。这次又要多谢宋姑娘了,没有你我还真的要死了呢。”
天阴沉的更厉害了,衣摆拍在脸上生疼,宋竹君瘫坐在地。
瀓沅的刀尖抬起她的下巴,却被姜应偲提剑挡开。
虽然挡开的及时,可宋竹君下巴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等她再转头时,斫神刀已经架在了姜应偲脖子上。
“恐惧,血腥,憎恨,遗憾,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斫神刀又深了一寸。
宋竹君再忍不住。
“束!”
斫神刀自瀓沅手中滑落,落在地面上‘咣当’作响。
沐晚晚的身躯僵硬的扭过来,看着满脸泪水的宋竹君。
“你...”
瀓沅骤然被收束回沐晚晚的心脏,寂空剑也在这一瞬间直直的穿心而过。
心口的空洞看起来很是骇人,沐晚晚无暇顾及。
她看着放声痛哭的宋竹君无奈的摇了摇头。
“别哭。”
随着她这一句话而来的是倾泻的天光。
还想再说什么,却没了力气。沐晚晚的目光被落日带来的红霞占满。
宋竹君狼狈的爬过去,手上沾满了被沐晚晚鲜血染红的尘泥。
“竹君...太阳落了...明日...还会再...再升...起来的。你...看这...这晚霞,多好看啊。我...还没这样躺在...躺在...别人怀中看过呢。”
沐晚晚说的断断续续,也不连贯,宋竹君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说太阳落了还会升起来,是说就算她死去了,她也还有倚靠。
她说晚霞好看,是她还贪恋着这世间的繁华,正像她所说的,她想活着。
她说没躺在别人怀中看过,是因为她也在她这里找到了独属于她的半分甜。
她们之间最开始是她宋竹君满心的利用,可最后却是她们在这残酷之中自己掘出的半分真情。
她后来看透了书中所有的人,包括她爱如亲母的镜深,可唯独还是偏爱她。
就连扬名天下这样的事情,她也准备让她担着。
“可是晚晚,我不想要这样的名扬天下,我也不想要你的偏爱,我想要你活着,我想要你活着啊!”
逝去的人没办法给她回应,渐凉的躯体,在她怀中渐渐消散,最后宋竹君只搂住了那身衣服。
哭的无助而绝望,哭的心脏酸疼。
那口气就那样堵在她的胸口,将她的喉头灌得僵硬,她想要大声哀嚎,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镜深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宋竹君终于哀嚎出了声。
“晚晚!”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蓝花楹,幽幽的落在沐晚晚的衣服上。
镜深接住哭晕的宋竹君,眉头微皱。
“呼。”
镜深回头,原本已经咽气的弟子,此刻缓缓坐起身来。
不知不觉眼泪自她的眼角滚落到鬓边,她原本以为,自己成仙后已经不会哭了。
万物以疯狂的速度复苏,花再次绽放,草再次抽芽。
就连黑漆漆的往生海也泛起了粼粼波光。
这天下比沐晚晚最初到来的时候还要生机勃勃。
只是有的人只要一离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宋竹君再次醒来已经是半个月后,她睁眼就看见了已经逝去的阿春。
眼睛眨了眨,后知后觉的开口:“你还活着,是天道?”
阿春摇了摇头。
“神女之躯能使万物复苏,晚晚她算半个天道,自然能将他们救回来。”
镜深的声音插进来,宋竹君眼眶又红了。
“那……我姐…”
“那却是不行了,他们能活着仅仅是因为魂魄离体没多久。那些肢体残断的,也没办法复原。”
宋竹君低下头,声音颤抖。
“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镜深淡淡开口:“晚晚的丧仪在即,她留下的东西要随着她的衣冠放入千音殿。我只是来问问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想拿着留念的。”
宋竹君就着阿春的手站起身来:“那便谢过寒魄真人了。”
晚云峰上昔日长得很好的莲花与蓝花楹,如今只余枯败。
宋竹君推开门,被灰尘呛的咳嗽。
本来想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灰尘,后来突然想到,怕是如今已经冷心冷性的寒魄真人也怕触景伤情。
她缓缓走向窗边的书桌,将灰尘轻轻拂开,显露出一张泛黄斑驳的信纸。
字迹早就随着时间变得模糊,勉强可以辨认。
等她一字一句看下来,早已泪流满面。
窗外的蓝花楹似乎感知到什么,枯败的树枝上摇摇晃晃憋出一簇小花。
而后或许是一阵春风,吹皱了莲花小塘,也吹落了蓝花楹。
蓝花楹盘旋,盘旋,最后落在了宋竹君手中的信纸上。
一如二百多年前的某个春天,从未凋谢的蓝花楹,也这样悠然的落在沐晚晚手中的信纸上。
只是那封信没能寄出。
也再也没有机会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