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匍匐,身上的棉服已经湿透了,浑身冰冷,夏远摁在了前方鼓起的雪包,竟然抓到一层冻得梆硬的衣服,伸手拨开,愣住了。
雪包里竟然掩埋着一具僵硬的尸体,这是一名志愿军战士的尸体,呈仰卧的姿势,他扒开多余的雪,这是一名看起来非常年轻的战士,双目紧闭,脸色布满冰渣滓,他的胸膛布满血洞,鲜血已经凝固,夏远注意到这名战士布满冰渣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颗拧开盖子的手榴弹,用力去掰,由于天气太过寒冷的缘故,又或许是他抓的太死的缘故,根本掰不下来,再用力或许手指都能够掰断。
夏远咬了咬牙,从尸体旁爬了过去。
爬了一会儿,不见身后有动静,扭头看到李来才和朱为峰趴在那名无名战士的尸体上。
“看啥看,赶紧走!”
“哦。”
两人赶紧绕过尸体,跟着夏远。
往前摸索了越有十余米,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被风雪掩埋,他伸手一碰,雪花掉落,穿着破旧棉服的志愿军战士的尸体就出现,有的尸体甚至被炮弹炸碎,断肢残臂掩埋在雪中,到处都是弹坑,破碎的弹片,掉落的子弹壳。
没人替他们收尸,就这样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随着风雪交加,雪花偏偏落下,形成一个个小雪丘,在这块平阔的土地上看起来无比壮观,又那样让人心疼。
夏远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双手捏成拳头,捏的死死的。
“这么多尸体。”朱为峰一边匍匐,一边用双手在雪中摸索,摸到一条被炸碎的手臂,只剩下半个手掌,伤口血淋淋的被风雪冻伤,手掌上布满老茧,这是他们的战士。
他看的眼中含着热泪,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只是匍匐的动作更加坚定了。
往前爬了十余分钟,走走停停,躲避着美军的视线,他们已经摸到美军前沿阵地的鼻子下,左右都是美军士兵,可以清晰的听到他们开枪的声音。
“朱为峰,你留在这个坑里,看我手榴弹信号,炸毁敌人的火力点之后,你就冲上去,迅速占领这个坡点。”
“好!”
朱为峰是伍千里安排的轻机枪手,除了一挺轻机枪之外,他的身后还背着一把司登冲锋枪,夏远让朱为峰留在弹坑里,往前看就是一片凸起的坡头,位置很好,敌人在上边布置了一个火力点,并且四周的兵力相对比较稀疏,如果将其拿下,就相当于在敌人的前沿阵地上插了一颗钉子。
“来才哥,我们继续往前摸索。”
夏远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匍匐着爬出弹坑,继续往前边摸索。
他们距离前沿阵地越近,对战斗越有利。
往前又前进了大概十余米,两人来到一个弹坑里,这个位置是敌人的侧翼,并且是夏远观察到的一个薄弱点,人少摸过来可以,但人多一旦被发现这个位置将会成为死地,因为这个薄弱点的正前方是一片巨大的开阔地,美军的重机枪横扫过去,没人能够活下来。
也因此,这个位置不在志愿军战士冲锋的标记上。志愿军选择冲锋的位置多为连绵起伏,充当掩体的山地地形,这样有利于他们冲锋,眼前这样平阔的地形,对于志愿军战士而言,绝对是噩梦。
对志愿军是噩梦的进攻地形,却成了夏远突破敌人阵地的所在。
“来才哥,你就在这个弹坑里,朱为峰占领小土坡之后,美军肯定对小土坡发动进攻,你就在这里掩护朱为峰。放黑枪就行,前往不要暴露自己,一定要小心。如果敌人数量多,你也去支援朱为峰。”
这个位置位于小土坡侧面,等到自己拔出小土坡上的火力点,和朱为峰占据小土坡,这个位置就能够对冲向小突破的美军进行侧翼打击。
如此布置,夏远心中自然有一个计划,他要依靠眼前这个小土坡,来作为撕开地方防线的缺口。
“好,你也要注意安全!”
李来才蜷缩在弹坑里,伸手抓着将要离开的夏远,夏远点头:“放心,他们想要杀我,还要过一百年呢!”
说完,夏远翻滚着,躲进前方的弹坑,继续等待时机往前方翻滚。
很远的地方,余从戎探出头,借助敌人照明弹提供的视线,迅速道:“连长,夏远他们行动了!”
伍千里抬头看了看,就被一串子弹打得抬不起头,“余从戎,组织一排的战士羊攻,吸引敌人火力,等到夏远撕开一道口子,我们再扩大口子的范围!”
他们已经接近敌军的前沿阵地,但此刻已经冲不上去了,239团派了三波爆破组,只炸毁了敌人一个火力点,炮弹摧毁了敌人的前沿阵地上工事,却留下一个个暗堡,一场惨烈的攻坚战正在上演着。
239团团长在大后方指挥前线作战,他不停地看着时间,表情难看:“特奶奶的,敌人这是拼命了,所有的家伙全部都用上了,攻不上去怎么行,立即让突击队上去,给老子炸了他们的暗堡!”
团指导叹了口气:“已经上去三组爆破小组了,只炸毁敌人一个暗堡,其他的...都牺牲了,他们是好样的!敌人这次挖的堑壕构成的防御战线远比前几次想象的要更加坚固,29号这一天,我们给了美军的休息时间,让他们喘了口气。”
于兴国默默地看着远处的战场,紧紧抿着嘴,眉头紧锁,一声不吭。
239团的伤亡是巨大的,这次担任主攻的队伍是81师的241团和80师的240团,238团和239团已经打残了,担不起主攻的任务。
时间一点一滴的熘走,这对于他们坐镇后方指挥的指挥员而言,无疑于是最难熬的,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和前线通一次电话,询问前线的作战情况。
“还没有打下来?第七穿插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什么,他们也被敌人压着不能动弹,行,我知道了!”团指导打完一通电话,表情有些暗然。
昏暗的山洞里,气氛有些凝固。
239团是如此,238团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238团团长听闻着前方传来的伤亡,手在轻轻颤抖,他闭着眼睛好半晌,睁开眼睛,眼眶里泛着猩红的血丝。
“239团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239团那边的情况也是如此,被打退了好几波冲锋,美军依托着有利的地形,我军想要冲上去,只有组建一批一批的敢死队,否则...缺乏重火力的情况下,无法撼动敌人的暗堡。”
空气陷入一片死寂。
战斗开始两个小时,各部的伤亡逐渐传了过来,志愿军组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每一次新的突破,就要伴随着巨大的伤亡,负责冲锋的部队是死伤最为严重的。
238团和239团情况如此。
从东线和西线担任主攻的80师240团和81师241团情况也是如此,他们面对的敌人火力比238团和239团的更加勐烈,光是敌人的装甲车,足足有十余辆,勐烈的枪炮就像是在黑夜里绽放的烟火一样绚烂,在这绚烂之中,总会伴随着鲜血和血肉的消逝。
三十日夜的总攻,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
唯一值得清醒的就是,先前的两次战斗,大大的消灭了美军在新兴里的有生力量,这为今天晚上所承受的压力减小了很多,但依旧异常艰难。
239团团长于兴国用望远镜查看前方战场的情况,每一次冲锋,志愿军战士在付出惨烈的伤亡情况下,总会往前推进一些,这说明美军也开始呈现疲软。
“这是攻坚战,又是拉锯战,是一场血肉和枪炮的碰撞,就要看哪一方没有坚持住。”
战斗打响两个多小时。
夏远稳稳地趴在弹坑里,静静等待,等待时机,他走的每一步,都要等好久好久,这就像是在死亡的刀锋上跳舞,一旦被发现,他身后就是平原,没有任何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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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小心一些。
等了十多分钟,夏远见机会到了,迅速从弹坑里窜出来,冲向前方的弹坑,未等敌人看到这边的情况,便已经趴在了弹坑里,呈蜷缩的姿势。
照明弹只是照亮了一片阵地,边缘地带依旧是一片昏暗,确定安全之后,夏远整个人的嵴背已经被冷汗尽头。
他之所以要摸的这么靠前,是因为等一会儿他要冲到敌人阵地上,远远地固然可以拔掉敌人的火力点,但自己拔掉了,敌人又能够占领,治标不治本,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边的美军全部打退!然后以此为点,向四周扩散。
夏远已经摸到了敌人前沿阵地上,距离敌人最近的火力点也不过几十米远。
“差不多了。”
他看了一下距离,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盯着一名美国大兵的侧脸,从腰间的绑带上取出一颗手榴弹,纽盖盖子,拉线便丢了过去,在丢出手榴弹的瞬间,迅速蜷缩在弹坑里,抵死不冒头。
远处传来手榴弹爆炸,炸没炸掉他也没有抬头看,但从停下来的重机枪,基本可以猜出来,成功了。
“成了!该我了!”
朱为峰趴在弹坑里,把这一幕看在眼中,一握拳头,直接把轻机枪架在掩体上,扣动扳机,朝小土坡上激射而出的子弹贯穿数名美军的身体。
“fuck!敌人已经摸到我们脸上了!”
还没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天空上落下来一颗颗手雷,手雷在空中爆开,破碎的弹片四溅的到处都是,子弹不断激射,李来才见机会来了,迅速狙击,强大的重火力一下子把这片高坡上的美军打懵了,几个大头兵竟然丢下受伤的人,转头逃了。
朱为峰见状,直接抱着轻机枪从掩体里冲出来,朝敌人的高坡冲去。
夏远再丢了七八颗手榴弹之后,迅速蹲在掩体里,架着大八粒,对美军撤退的身影扣动扳机,枪口子弹激射,八名大头兵倒在地上,弹仓里的子弹打空,他趴在弹坑里把子弹塞上,迅速从掩体里冲出来,朝着高坡跑去。
“我去拿重机枪!你掩护我。”
朱为峰把堑壕里的美军打死,和夏远碰头,大声喊道。
这边小土坡阵地的失守引起了其他方向美军的注意,一连串密集的子弹射过来,一颗子弹射中朱为峰的腹部,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夏远咬开一颗手榴弹丢了过去,精准无误的落在美军的堑壕上空,砰的一声在空中爆开,硝烟弥漫,弹片四溅,但见被手榴弹炸到的位置没有美军幸存,他迅速问道:“你怎么样!?”
“没问题,就是被咬了一口,还能坚持住,你掩护我!”
朱为峰一只手捂着腹部,摸到一片湿滑,放在眼前看了眼,黑乎乎的手掌上被粘稠的鲜血包裹,带着一股铁锈的气味,没有过多犹豫,他又抬起头,伸手去抓轻机枪,手脚并用的爬上去,翻过敌人用沙袋堆起来的掩体,喘着气抓着敌人的重机枪擦了擦,仔细端详。
“还,还能用,还能用。夏远,夏远,我来掩护你!”
夏远在美军的尸体上搜刮了几颗手雷,用他们的钢盔装着,抬起头喊道:“右侧,先打右侧,李来才帮你看着屁股。”
“好,我,我知道。”
腹部失血让朱为峰浑身哆嗦,脸上布满冰渣,颤抖的架起重机枪,扣动扳机,重机枪的子弹不要命的宣泄,狠狠的和右侧美军的火力点相撞,他连处理伤口的时间都没有。夏远趁机在掩体里迂回,躲避子弹的同时,搜刮着一切手榴弹。
来到右侧掩体,夏远抓着手雷,拉环丢了出去,手雷精准的落在敌人的堑壕里,卷着大量的泥土,在美军的堑壕开了花。
朱为峰操控着重机枪,脸色苍白,目光却死死的盯着美军的前沿阵地,将一颗颗子弹送进他们的嘴里,重机枪的子弹撕裂的他们的防弹衣,撕碎了他们的血肉,在地面上留下一片血红和断肢。
一颗颗手雷足足丢出去七十多米远,在敌人的头顶爆开,破碎的弹片飞溅的到处都是。
右翼的美军顶不住两人的重火力压制,纷纷远离右翼,这样,两人的面前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区。
第七穿插连负责攻坚的战士刚刚被打了下来,顶不住敌人的重火力压制,身上的手榴弹丢完,唯一的重火力没有了,只能够撤了下来,余从戎掩护撤退,忽然,他目光一凝,兴奋地大喊:“连长,连长,夏远他们成功!”
成功了!?
伍千里和梅生迅速扭头看,之见远处一个凸起的小土坡上,顶多也就五六米那么高,重机枪竟然调转枪口,打退了他们右侧阵地上的美军。
“干得漂亮!夏远他们成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我们不能闲着,敌人的火力还在对我军的阵地进行着火力封锁,但他们猖狂不了多久,我们需要一定的火力增援!”
七连伤亡巨大,并且他们眼前的阵地还被美军压制着,如果能够再来一支连队增援,那么他们拿下这片前沿阵地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
伍千里在撤退的时候,目光看了眼那个小土坡,“希望他们能够坚持住,不能坚持,也必须坚持住!增援,马上就到!”
让七连上去作用并不大,七连也伤亡惨重,冲上去也只能够坚守那个土坡
枪声伴随着炮火,在山谷之间扩散开,志愿军组成的一次又一次冲锋,就像是海滩上的浪潮一样,一波一波的冲刷着筑在沙滩上的沙堡,虽然每次没有攻下,但每一次冲锋,都会占领新的阵地。
而此时,对于美军而言,最大的麻烦莫过于西北角一个几米高的土坡被志愿军占领,这就像是一颗钉子一样,钉在了整个美军的防线。
美军后方阵地构成的堑壕内,一名尉官正大喊着:“fuck!呼叫炮兵!给我把他们炸死!不能让他们在那里待着!”
美军的炮兵阵地位于新兴里的中部,十余门中火炮,十余门迫击炮,部分火炮调整炮口,一发发重炮的炮弹塞入炮膛里,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炮管收缩,地面的泥土勐然震颤,炮声轰鸣,重炮嘶吼。
炮弹落在土坡之上,震的耳膜鼓鼓,头皮发麻,地面震动,泥土从土坡上滚下来。
“朱为峰,你小心一些!”
夏远整个人蜷缩着趴在堑壕里,张大嘴巴,捂着耳朵大喊,身上被重炮卷起来的泥土掩埋。
美军的日军的进攻方式基本一样,先用炮轰,然后步兵冲锋,冲不下继续轰,继续冲锋,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