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阳的最后一点光辉落在阵地上,硝烟已经飘散到远处,就在刚才,又有一队美军轰炸机从高空中往老巢的位置飞去,它们要去接受新的指令,顺带补充燃油,装填炸弹和弹药,去完成新的作战任务。
五三八团一营二连机枪手郑大痣可能是在白天的战斗中打红了眼睛,他看到自己头顶出现了飞机,举枪就想打,旁边的一个战士把他拦下来:“老郑,高度不够,算了,不是来炸我们的,别浪费子弹了。”
郑大痣叹了口气,白天他周围很多战士被敌人炸死,让他心里一直憋了一口气,面对炮击,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硬扛着,等到敌人冲过来,敌人的炮就不炸了。
抬起头远远的看到一连阵地上的小个子,站起身朝他走去。
王小亮正在给大八粒的弹夹里塞子弹,他们自己的枪已经没有多少备弹了,从敌人的尸体上倒是缴获了不少他们的子弹,大八粒的子弹和卡宾枪的子弹是不能共用的,汤姆逊冲锋枪的子弹又是一种全新的子弹,这让志愿军战士们多了三种选择。
只不过弹药补给也要从敌人那里缴获。
“小个子,干嘛呢?”郑大痣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装子弹呢。”
王小亮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们的弹药消耗严重,自己的枪已经没备弹了,连长让我们洋鬼子的枪,他们的枪也很好,能连发,打完子弹弹夹还能跳出来。”
顿了顿,他又问:“你们的弹药咋样了?”
郑大痣说:“和你们一样,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很多人也都换了敌人的枪。”
在他们身后蹲着一个伤员,头部被炸伤了,他休息有一段时间了,刚才,他是想要活动一下,起身挪了个地方,不过受伤的面积有点大,头部刚凝固的血液又被挣开了,血液在往外边流淌,卫生员赶紧给他用纱布再次进行包扎,很快,纱布又被染红了一部分。
郑大痣和王小亮见状,放下手里的东西,也帮忙按住受伤的位置,协助包扎伤口。
夏远远远看到,走过来询问情况:“怎么回事。”
这名战士是二排的,战斗中受了伤,敌人上来拿着枪和敌人打,一直到敌人被打退了,才躺在地上休息,对于这样的人,夏远很是敬佩。
伤员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黑乎乎的脸颊看不出丝毫血色,缺乏营养,嘴唇干裂起皮,眼睛童孔布满通红的血丝。
声音也比刚刚沙哑了很多,但很干脆:“夏排长......我没事,我待一会就起来,敌人上来,我还能跟你们一起打。”
他的嘴唇干裂的就像是树皮一样,吧嗒了一下嘴,还想说点什么,王小亮把腰上的水壶拿过来晃了一下,伤员也看出来,那里面没有多少水了,就无力的去推王小亮的手,示意对方不用给他水喝。
王小亮说:“同志,先喝一口吧。”
水壶送到伤员的嘴边,他只咕冬了一小口,就没水了。
夏远说:“先把他送到团里的伤兵处吧,天快黑了,敌人可能不会再进攻了,休息好了让老马招呼你。”
卫生员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招手,来了两个人,就搀着他撤下去了。
几人站起来,都有些沉默,夏远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有心却无力的感觉,雷连长和邵指导员回来了,两人脸色有点兴奋,说:“晚上有任务了!”
夏远重重点头,想来是白天说的话奏效了。
敌人的迫击炮阵地往前挪动了,距离他们两里地,夜色一旦笼罩世界,夜晚将会是他们志愿军行动的时候,敌人在他们正前方的这一个迫击炮阵地,势必要拔掉。
连队内部小会,邵指导员说:“上级命令我们向南开拔,配合二连,打掉敌人的这一个迫击炮阵地,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任务,抢粮和抢弹药。”
五三八团对面的美军一处炮兵阵地上,最后一发炮弹发射完后,一名美军装弹手本能地还想继续装弹,少尉走过去示意他不要再装弹了,他可能是全天当中不断地重复一个动作,手都麻木了,放下的时候,双臂僵硬。
这些人虽然没有像步兵一样在白天进攻,不过也很累,一个个都瘫坐在地上不动弹,这个时候,一名美军士兵走过来,双手端着一箱啤酒。
瘫坐在地上的人一看来了啤酒,都过去拿,他们喝的很快,三口两口就喝完了,他们把啤酒铁皮罐头都集中扔在一个地方,然后都跑到了后面休息区,他们要到那个地方坐下来,回味几番啤酒的麦芽香。
这个位置有三十多门迫击炮,炮口的方向依旧对准五三八团防御阵地,在迫击炮阵地前面四五米的距离,有六个步兵在那里巡逻警戒。
喝完啤酒的人走了以后,堆在地上的铁皮罐头由两个工兵过去捡起来,摆弄一番,然后把铁皮罐头弄成一个队列,用铁丝捆上或者栓上,集中在另一个地方,而后离开了这里,跑到后边,估计是吃饭时间到了,都去后面的伙房里弄吃的了。
团部。
庞团长也在喝水,一大茶缸子的水就剩下一点点了,今天战斗结束了,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分,重伤员被抬到了后方休息,一般受轻伤的仍在自己的岗位上。阵地周围,还在工作的战士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少。
白天,阵地前被敌人炮火破坏的工事,大多残缺不全了,大家都凑过来,帮着仍在干活的同志,用工兵锹继续修补,一些连队的指战员还在清点着伤亡情况,准备及时上报,有些战士的炒面在白天就吃完了,已经大半天没有进食,身体有些虚脱,蹲坐在战壕里眯一会儿,部分战士则在泥土里继续翻找着剩余的弹药。
在战壕里,从美军尸体上缴获来的枪支摆成一排,这些枪支最终是要送到后方,迟早会有用的到的时候,只是缴获的弹药少得可怜,一营的战士们正在用脏兮兮的毛巾擦拭着枪支,似乎在准备什么。
庞团长把查岗李最后的一点水喝掉,用手再次扑了扑桌子上覆盖在地图上的尘土,继续闷着头看地图,他的表情特别焦虑,与美军这样的攻坚战,五三八团是非常吃亏的。
在白天的战斗中,他在后方观测点一直用望远镜看着阵地上的战斗,敌人的一发榴弹炮落在阵地上,覆盖了十多米的范围,气浪翻卷将附近作战的战士都掀飞出去,那么多年轻的生命都被敌人的炮火给炸没了,他心疼啊。
胡参谋长看到庞团长这样难过,就说到:“今晚一营准备组织偷袭,如果能摸到美军的榴弹炮附近,直接就把他们炸毁掉,这样我们明天就能少一些炮弹砸过来,少一些损失。”
庞团长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说:“呵,能少多少呢?明天美军可能会调集来更多的炮火来跟我们打。不过,偷袭也可以鼓舞一下大家的士气吧。”
胡参谋长说道:“是啊团长,今天打的很英勇,士气上没问题,咱们再鼓舞大家一下。”
这个时候,师长来电话了,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知道你们团今天伤亡很大,明天在仍然得不到补充粮食弹药的前提下,能不能给我坚守住阵地?”
庞团长一听,嘴唇紧咬着,他隐约感觉到,师长说的话里面有很多的为难。
半晌,他才回答:“请师长放心,阵地绝对不会丢!”
接着那一头又说:“不许硬拼,好好带队伍,以后的任务还很艰巨。”
庞团长点头:“是,坚决执行命令!”
简短的通话,电话挂断以后,庞团长说:“一会儿我去个连队说一下,保证每一个重机枪组的子弹,前方战士一旦发现有美军携带步话机的,就要用火力直接拦阻射击,那一定是报告我方火炮位置的。”
胡参谋长补充了一句:“嗯,可行,每个重机枪组在现场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间隔几分钟,就要更换位置,否则很容易被敌人的炮火盯上。”
庞团长听着,在地图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圈,然后对赵政委和胡参谋长说道:“一营一连带来一个很重要的情报,美军的迫击炮和重机枪组很嚣张,就差把炮口和机枪口架在我们的脑门上了,当时要是带着一个连队直接冲过去,就能报销他们。”
胡参谋长说:“不可能,只要我们当时跳出阵地冲锋,灭菌的炮火拦阻会马上反应到的,今天的同志表现得很好,明天也医药,不能轻易的跳出来冲锋,否则会遭到无端的炮火阻击,不能吃这样的亏。”
赵政委补充:“条件允许的话,最好抓一个舌头,搞清楚对面的情况。”
的确,从入朝到现在,志愿军军级以下的单位对敌人的了解主要来自于上级机关的提供,在前线,抓俘虏获取敌情,虽是冒险,但却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
外边的警卫员进来:“报告,团长,政委,一营的指战员到了。”
“让他们进来。”
一营的各个连队集合了五十人,跑步前进到了团部,李营长带着各连的指战员撒胡先进入团部,其余的战士则原地站好,互相交头接耳的说说话,有的议论今天的战斗,有的谈一些别的。
“夏远!”
警卫员忽然喊道。
队伍寂静无声,马大个、老杨、陈烈看向夏远,见他向前迈出一步,应道:“到!”
“进来,团长要见你。”
“是!”
夏远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对他们点头示意后,跟在警卫员身后进了团部。
团部里,几盏煤油灯散发着暗澹的光芒,驱散了里边的黑暗,一营的各级指战员站在桌子前的地图,见夏远进来,主动让出一条路,穿过人群,夏远看到了一个面目憔悴的中年男子,眉头紧皱的看着地图,见人来了,男子抬起头说:
“我叫庞世昌,早就听李营长说过你的事情,很不错的一名战士,以前在打反动派的时候,就听李营长谈及过一连,说一连一排的排长是个刺头,打仗永远冲在最前头,丝毫不害怕,就是战场上犯了不少错误,在我看来,功过相抵,这些错误算不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还是在打小鬼子,同样犯了不少错误,关键是犯错了要加以改正。”
庞团长看着眼前这名战士,耐心的说道:“你是咱们团第一位战斗英雄,上级的嘉奖令已经下来了,现在在路上,怎么样,期不期待?”
夏远摇头:“战斗英雄我愧不敢当,那些牺牲的才是战斗英雄,我们活下来的,算什么战斗英雄。”
“说得好,你跟其他战士果然不一样,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能来到朝鲜战场,保护我们国家的人,不论生死,都是战斗英雄,民族英雄,国家英雄。”
庞团长笑了笑:“你们连长先前就告诉我,你的眼光很独特,李营长说起你的时候,也赞不绝口,不光是枪打的漂亮,手榴弹也扔的准,最关键的是聪明,战术设计很完美,最关键的一点,你们连长向我提起过敌人的变化,说是听你说的,敌人的变化很奇怪,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夏远抬起头,盯着庞团长,脑子嗡嗡作响,勐地意识到了什么:“敌人这是想要进行大反击!”
“大反击!?”庞团长思索,说:“今天敌人的进攻确实奇怪,以往都被我们追着屁股打,直到今天他们竟然转过头来打我们,大反击说错了,这是美军企图东援,我们是他们东援路上的绊脚石,他们想要东援,就需要冲破我们的阻击。”
两人所处的视角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自然也有所不同。夏远陷入沉思,大脑疯狂运转。
“自己必须要抓着这次被团长接见的机会,把敌人的下一步动作全部告诉他们,至于信不信,由他们自己决断了。”
实际上,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机,恐怕说了,也不一定能够来得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