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鲜打仗,跟国内那可真是不一样,我们对敌人的了解实在是少啊,不像国内,地方老百姓鼎力相助,我们秘密战线的同志及时提供很有价值的情报。在朝鲜战场,到处都是无人区,别说是老百姓了,老鼠都没有,指挥员凭的,就是手里的一份简陋的地图,去跟美国鬼子打仗。’
‘情报的来源尤为困难,要不是上级传达下级,可那个时候,电话只通到营部,各连分散作战,需要口头传递,情报的时效性太短了,传递过去的情报,估计路上的时候,这个情报就已经没作用了,更别提传达命令。其次就是组织侦察兵去抓舌头,但那些舌头都是士兵,他们哪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天黑了。
雨更大了。
一八零师师指,所有人松了口气,上级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机要秘书和机关同志正在收拾文件,电台需要装好,带不走的就地焚烧。
“上万人的运动,其中有不少轻伤员和重伤员。更让人堪忧的是这糟糕的天气,如果军部的命令能够提前两个小时,或许情况还没有这么恶劣。”
郑师长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雨点砸在林子的树叶子上发出来的。
‘轰隆隆’的几声巨雷过后,北汉江下起了瓢泼大雨,汉江水位勐涨到两米。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大雨给他们争得了撤退的机会。
阿尔蒙德认为光凭借第十军的兵力加上重武器机械化的强力打击,是完全能够将正面的敌人留下来的,因此,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进攻速度时而勐烈,时而放缓步伐。
大雨,并不是一个进攻的好机会,他此刻正在考虑一八零师能否撤到汉江北岸。陆战一师第五路战团接近一个半营的兵力快速接近了新延江,在一八零师侧后方运动。阿尔蒙德知道后,马上给第五路战团发电,除了表演之外,还明确表示暂缓进攻,就地设防,他担心一八零师指挥系统过早发现自己被包围,他们会拼命突围。
所以,适当的放缓进攻的步伐,也是麻痹敌人的一种方式。
殊不知,一八零师已经在汉江南岸集结。
几个小时还在战斗的战士一路急行军从阵地上撤退下来,极度疲劳,断粮几天,一直没有吃饭。江水现在是冰冷刺骨,饥饿加寒冷,战士们的体能早就到达了极限,现在拼的完全是精神意志。
而这么一群战士,竟然都只是十九岁、二十岁左右的孩子。
一八零师选择渡江的位置和夏远选择渡江的位置并不是在一个位置上,夏远是原路返回,而一八零师则完全是在渡口与渡口之间的缝隙进行渡江,这里有先行渡江的战士拉起来的三根铁丝,随着水位上涨,铁丝已经被翻滚的江水吞没。
趁着夜色,一八零师一万多人,要通过这三根铁丝完成渡江,
战士们卸下了绑腿,互相拉扯着,一个个跳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段副师长在岸边呼喊:“大家要快,抓紧时间!”
危险悄然降临。
阿尔蒙德嗅到了一八零师将要渡江的气息,早就在岸上布置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当先头抵达中间时。
哧!
在所有战士的目光中,对岸升起了一颗照明弹。
紧跟着,头顶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从云层上空俯冲下来,一枚枚照明弹从飞机上投射下来,落在翻滚的汉江上空,整个汉江刹那间映照的宛如白昼一般。
重炮集群开始向江水中的一八零师宣泄炮弹,大风和大雨影响了炮弹和子弹的轨迹,虽然不能够精准的打击江面中的部队,但依旧对正在过江的一八零师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轰!轰!”
打过来的炮弹落在队伍的前后左右,刚开始还是零星的炮火,应该是美第十军的试射,到现在变成了非常密集的炮火覆盖。
美第十军的炮兵们根本看不清楚目标,但就是一个劲儿的向着既定的方向,拼命的扔炮弹。
炮弹,他们有的是,丝毫不觉得浪费弹药。
担架队的同志过的非最慢,他们是两个人高举弹夹上的伤员,加上身上的各种负重,前后两人速度和力量还必须均匀,每走出一步都十分艰难,因为条件特殊,没有人督促担架队快走,但他们还是尽自己最大努力走的快一些。
“轰!”
又来了一发榴弹炮,水柱掀起来三米多高,小山似的江水稀里哗啦的落下来,又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掌搅动着翻滚的江水。
大家本来还剩下头部是干的,这下淋了江水和雨水,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咕冬,咕冬”两声,炮弹在水里形成的巨大震荡波,加上水流速度湍急,有两名战士连同担架上的伤员,瞬间被冲走了,江水翻卷了一阵,又默默地流走。
后面的同志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可是视线里只是漆黑的江水在奔腾。
即使是一只手拽着由绑腿布连接成的绳子,一些战士还是挺不住,实在是肚子太饿了,冰冷的江水消耗着他们仅剩下的热量,有些人体力严重不支,渐渐地,他们失去了知觉,没有选择,只能放开手,任由翻卷的江水将他们吞噬。
周围的同志都是过了很长时间后才察觉,‘啊呀’一声,痛心的呼叫着兄弟的名字。
翻卷的江水哗哗奔流,哪里听得到有人回应。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他们身上,本就单薄的身影,更显了几分单薄。
可就是这一个个单薄的身影,撑起了家国的嵴梁。
“哧!哧!”
美军飞机投下伞式照明弹,在降落伞作用下缓缓下降,照明弹在空中燃烧镁,释放出刺目的光芒,飞行员从驾驶舱里低头往下瞅,他清晰的看到了几支排列的纵队在江水之中穿行。
“你们先走,我们再等等。”
“上来吧,我说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
“你们先走吧。”
南岸江边有一伙人在争吵。
李梦琪和林清雪还没有走,她们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全是水,很疲惫,四名女同志抬着两个担架,那名特殊的伤员也躺在担架上,他们被拉下来了。
有八名十八九岁的女兵也在一旁,拿着几种乐器,浑身上下被雨水淋了个透,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是水位上涨的太高了,医院的女同志和文工队的女同志不敢过江,警卫班的同志正在对她们进行疏导。毕竟是女同志,体力不如男同志,而且有四名女同志还抬着担架,警卫班的男同志见她们还没走,就打算把她们架起来过江,但文工队的女同志不让,怕给他们添麻烦,执意让他们先走。
她们心里都清楚,让警卫班的同志带上他们,过江的危险系数就更高了。
她们急,警卫班的同志内心更着急,敌人就在屁股后追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追过来了。
这时,江边跑过来一队人,其中有人喊:“你们是哪部分的?为什么还不过江!?”
喊话的是五三九团九连连长贾玉安,他带着九连一部分同志回来找掉队的同志。
警卫班班长敬礼说:“报告,这几名女同志不让我们带她们过江,她们当中还有两名重伤员,估计是跟医院掉队了。”
一名女同志道:“谁说的,你们先过,一会儿我们自己想办法。”
九连连长贾玉安,全师着名的战斗英雄,在国内川西剿匪作战中,亲手击毙了盘踞在大邑乡一带的土匪头子郭保芝,被军区记特等功一次。
贾玉安做事意向类李凤祥,看眼前这一幕,急切的说道:“敌人随时可能追上来,你们还磨蹭什么,快走。”
说着,他上前一把抢过一名文工队员手里拿着的腰鼓,她两只手拼命往回拽,“贾连长,这鼓我们有用,扔不得,过江时还要给你们唱歌用呢。”
这名文工队员是认识贾连长的,但是贾连长却记不清了,这几天一直打仗,死伤的兄弟太多了,早就忘记她是谁了。
就在贾连长发愣的时候,她说:“瞧你这记性,十六号我们姐妹还去你们连唱歌呢,我是冯世德呀。”
贾连长这才想起来,那天她们应九连战士们的要求,唱跳了三个多小时,很是辛苦。想到这里,贾连长劝她:“小冯同志,你们现在必须要快些走,克服困难,情况已经很不好了,敌人随时都可能上来,快点。”
贾连长的苦口婆心劝说,是希望她们快点脱离险境,她们这回理解了,纷纷把裤子玩起来,每个人由两名战士搀扶,走进大江。
李梦琪走上前道:“贾连长,这里有两名伤员,伤势还不清楚,我们肯定是过不去了。”
“瞎说什么话,交给我们的战士,现在江水涨的凶勐,敌人的炮又盯着我们,屁股后也有敌人追着,你们动作要快一些。”
贾连长注意到那边搀扶女同志的身上都带着一种乐器,行动很不方便,让战士们搀扶起来很是吃力。
贾连长连忙道:“都什么时候了,赶快把这些东西扔掉,不要了,快!”
女兵们不干:“贾连长,乐器跟我们,就像是枪跟你们一样,哪有文工团上战场不带乐器的。”
手里的乐器从国内到朝鲜,伴随了她们无数个日日夜夜,这种感情,就跟战士们不能丢掉手中的枪一样。
“都丢了,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乐器重要!”
“等等,贾连长,这腰鼓留着不碍事吧,总得留一件乐器过江以后演出用。”
“过江以后的情况会更糟糕,我想也不会有演出的机会了。”
贾连长雷厉风行的走上前,夺走她们的乐器,扑通丢进水里,江水一卷就消失了,然后挥手让战士们带着女同志过江。
贾连长则搀扶着李梦琪,前面是四名战士抬着担架,踉踉跄跄的走着。
李梦琪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了,身子骨有点虚弱,感觉力不从心,翻滚的江水仿佛随时都要将她吞没一样,她咬着牙,坚持着。
这时候,头顶传来飞机的轰鸣声,看样子是在返航的途中,不过飞机像是发现了这队人马,再次投下来两枚伞式照明弹,刺眼的白光把大家伙照的快睁不开眼睛。
南岸的美军炮兵,朝着这股白光发射了几枚榴弹炮弹,江面的震荡波很大,差点把队伍冲散。
李梦琪换了个姿势,抓着水下冰冷的铁丝继续往前游,在另她身旁的贾连长,背部正中一大块弹片,他强忍着剧痛,默不作声,其实,鲜血早就在江面上形成了一大片,但因为天黑,大家谁也没有发现,他现在依然用着最后的力气,帮着另一名战士往前推着李梦琪,他担心一下子松手,会被这名女同志发现,就一直强忍着。
一枚榴弹炮弹落在他们一旁,卷起来的水柱有一丈高,爆炸的震荡波将水面翻卷,形成湍急的暗流,一小股浪水扑面而来,他趁着这股打过来的浪花,松开了手,没有了东西支撑,身子顺着浪水把他一下子带出很远的距离。
水面淹没到头部的最后时刻,贾连长还不放心的看着大家伙的背影,直到上了岸,他如实负重的沉入江水之中。
上岸后,大家清点人数,才发现贾连长掉队了,回头望去北汉江,只有江水凶恶的翻卷,豆大的雨滴落在江水中,泛起涟漪。
九连的兄弟们跪在岸边抱头痛哭:“呜呜呜......连长,回来啊!”
没有人回应,只有狂风呼呼的刮着。
李梦琪哭的很伤心,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合,什么也分不清。
女兵们抽泣着,心怀愧疚。
冯世德哭得厉害,忽然她挺直了身子,率文工团的女兵们站成一排,对着浩浩江水,高声唱起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中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的野心狼。”
担架上的小孙同志和林清雪也在呢喃着,跟着哼唱,泪水早已经模湖了他们的眼睛。
江水翻滚,浪声依旧。
这一晚,有六百多名同志被江水吞噬,永远的离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