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通古今。
五郡平田得到大成的风,顺着民心,悄无声息地吹遍了大江南北,吹到了长安城。
百姓们闻风而动,从三五成群、家长里短、茶前饭后的热闹讨论,到酒楼热饮的小型集会,再加上有心之人在背后一番推波助澜,最后,这场群众自发的小酌小饮,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彻夜不眠的盛大狂欢。
士、农、工、商们如潮水般涌上街头,他们欢呼、雀跃,他们推杯换盏、吟诗作赋、通宵达旦,鉴于当前世族们的强大实力,他们没有胆量说出心中所想,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随着五郡平田的开始,天下平田之日,近在咫尺,天下困苦之人的柳暗花明之日,近在咫尺。
所有人的心声,都很明确地表明了八个字。
王权一统、人心思汉!
由此看来,这场掏空了长安城所有酒窖的彻饮,更像是对天下世族们的一场庄严宣战。
就在整座长安城沸腾之时,驻留在长安城的世族分支们的府邸,则关门闭户,拒绝迎客,他们就像躲在深沟暗道里的老鼠,戚戚喳喳,擘画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
这股大喜之风,不仅吹遍了满城权贵,自然也吹到了当朝太子刘淮的耳中,这本来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一件事,可在听说平五郡之田、诛杀江家独子江瑞生的人,居然是个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无名少年。
这下子,刘淮可坐不住了。
他听着皇宫外连绵不绝的爆竹声,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都说博取功名趁年少,近年来,江湖里的少年才俊,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拔地而起,最有望成为一代剑圣的刘安家、刑名山庄诡辩无双的东方羽、贤达学宫里大智若愚的萧凌宇、天机阁内参透阴阳之变的金火土等等等等,无一不是少年成名、惊才艳艳之辈,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啊!
生命之曲奏响,有意者必能听出弦外之声,人们在谈到刘安家、东方羽这些个少年英杰时,总会叹为观止惊为天人,而谈到他刘淮时,或许,其太子之名,就要远远大于太子之实了。
也难怪人家说,他刘淮堂堂一国太子,身居高位,不管是文治还是武功,至今连一点点建树都没有,在这个人才辈出的年代,无功便是有过,平庸就代表无能,以至于江湖和庙堂里,每每提到他太子刘淮,也仅仅知道他是太子刘淮了。
人言可畏,最近的刘淮,即苦又恼,一转眼,他也将近加冠之年,想来诸如秦皇汉武一般的千古帝王,都是少年成名,他刘淮若不尽快闯出些名堂,他朝临朝辅政,该如何镇服诸位公卿,又该如何威慑天下啊!
思来想去,刘淮终于得到了一个决定:功成名就,必须抓紧,扬名立万,必须赶快!
这不,汉历345年,也就是在刘懿刚刚独自游历北疆南归凌源城的当口,元宵节刚刚过去,刘淮便召来了麾下的诸位亲信,专门商讨此事。
“诸位,常言道‘建功立业当趁早’,如今,天下少年英豪并起,引人瞩目。大浪淘沙,本太子既为国之储君,亦渴望建立功勋,以立身于天下。诸位皆是我帐下勾股之臣,今日召集诸位来此,正是请诸位为我谋划,当今天下,做什么事情,才能建立不世功勋呢?”
刘淮毫无保留地说完了心事,便抬头环看在座诸人,眼神期寄。
坐在帐下首位的荀若腾率先开口,道,“殿下,所谓天子从龙,豪杰从虎,庸人从众。”
刘淮见荀若腾率先说话,面露惊喜之色,“五师傅心中有何韬略,速速道来!”
荀若腾是如今天子十二内卫中护垒卫的中郎将,能文能武,才华横溢,深得天子刘彦信任和重用,也是太子刘淮的五师傅,值得一提的是,荀若腾与赤松郡郡守荀庾是同宗同族,也是曲州老牌八大世族之一的颍川荀氏中官职最高之人。
见天子询问,荀若腾微微侧身,向太子刘淮拱手道,“殿下,臣以为,夫天子者,领袖天下群伦之人也。为天子者,在观天地之变,在察可遇之机,在选人用人之能,此为天时、地利、人和之道,握此三道,天下自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黔首安生,自然会广建庙宇,歌功颂德,陛下自然名垂经史。”
刘淮点了点头,却心觉荀若腾属实说了一堆废话,但他还是按耐住性子,问道,“五师傅此言有理,不过,五师傅到底有何具体举措?可否讲明?”
荀若腾呻吟片刻,对刘淮说道,“殿下,臣以为,殿下当向陛下奏请早日入朝辅政,亲览万机,手笔断决,此为坦途大道,而不应在于一时名利之得失,此为量小之道,无用之功也!”
刘淮点了点头,没有回话,很显然,他对荀若腾这个答案,并不是特别满意,在他看来:入朝辅政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他要做的,是成常人之所不能成之事,立常人之所不能立之功。
所以,荀若腾口中入朝辅政这条光明大道,被他左耳听右耳冒,完完全全地忽略了。
向往崇山的刘淮,在这个年纪,怎么也想不到,他作为储君,要做的事驾驭崇山,而入朝辅政、积累人脉,是驾驭崇山最快、最稳妥的方法。
“荀中郎,你此言差矣啊!”
刘淮双目转望,原来是武将出身的丞相府兵曹冉闵开了口,这让他心中一喜,因为,他这位三师傅,总能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冉闵是太子刘淮的三师傅,也是刘淮六位师傅中最不拘小节的一位,见他一边大口吞咽着美食,一边大咧咧地说道,“天子者,翻三江、震五岳,脚踏江海、吞吐日月者也,将来殿下登基,那是吐个吐沫都会让江间波浪向天涌的帝王,怎能没有旷世功名加身啊?殿下将到及冠之年,又是陛下独子,入朝辅政那是顺水推舟的事情,这怎么能算做功名?殿下倒不如趁现在出去走走,历练一番,建立一些功勋,辅政时也好震慑群臣呐!”
刘淮不动声色,可双手在袖中不断摩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喊显然,冉闵的话,很合刘淮的胃口。
此时,刘淮的四师傅,文武双全更擅阴谋的桓温开了口,“追名逐利,人之天性也,殿下想要闯一番功业昭昭世人,也在情理之中。”
听到桓温如此说话,刘淮心中大喜过望,他急忙道,“四师傅支持三师傅?”
桓温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一脸期待的刘淮,接续道,“殿下,嬴政十三岁登基,我武皇帝彻十六岁继承皇位,都是少年继位后,才有了一身功业,天下之人各有分工,正如荀若腾所言,早承大统,方为殿下建功立业之正道。他们这些江湖少年建立的功勋,和殿下将来的春秋大业比起来,何足道哉?”
说罢,桓温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刘淮,语重心长地道,“殿下,应世要随时啊,切不可起趋时之念。殿下的当务之急,是摆脱听政的局面,及早辅政参政,借势拉拢吕铮、谢裒、陶侃等一干老臣的支持,稳固朝臣,如此以来,殿下才可稳坐钓鱼台,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至于殿下口中的不世功勋,等陛下荣登大宝,自可驱策天下英雄,达成心中所想!”
桓温仍要继续劝诫,忽然,‘呲拉’一声打断了桓温的谏言,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刘淮的袖子,忽然被刘淮不经意用力扯开了一角。
刘淮尴尬一笑,目光里夹杂着满满的不甘,可还是没说什么。
多年的苦读诗书,刘淮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喜欢玩猫逗狗的孩子,也不是那日天天闹着迁都的少年,如今的他,学会了忍!
今日召集之人,都是自己的勾股之臣,是扶持自己登上帝王之位的栋梁之材,在这个关口,必须表现出礼贤下士的姿态,这是父王的谆谆教诲。
发完了言便一直在侧不言不语的荀若腾,率先察觉了刘淮的心思,他见到刘淮如此,陷入沉思:除了十几年前因‘天妖案’死在襁褓中的二皇子,陛下只有太子刘淮这么一个儿子,也就是说,天下,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让这孩子出去历练一番,又有何妨呢?
桓温也猜到了刘淮的心思,他转念一想:自己在十几年前二十啷当岁的时候,不也整日想着能一朝功成,为天下执牛耳者么?况且,太子刘淮久在宫中,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也不见得是坏事。
不过,从利益勾连的角度来讲,桓温并不觉得刘淮这个想法有多么高妙,反而觉得太子刘淮还是没有参透帝王心术。
他反复不定,本想再次规劝刘淮,可看到刘淮脸上那一丝愁苦,加上多年的师徒情谊,还是让桓温决定改口!
你没有参透帝王之道,我却早已明白了臣子之规。
无非四个字:思君之思!
就这样,出于对太子的爱,荀若腾和桓温,同时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一场惊天大祸,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