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其实这么说不大对,只是来了个看起来‘不那么正式’的客人,在每一个人都衣着得体的时候,这位穿着短袖和拖鞋的男人出现在这里就显得尤为突兀,不少人用一种接近鄙夷的目光看着这位男人,不过男人并不是闯进来的,因此也没有人驱赶他。
对于这些观众而言,这个男人就是一个误入其中的人,和这里格格不入,只是,男人的目标很明确,他没有看那些画作,也没有去看那些埃里克编造出来的故事,他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他有一个固定的目标,而他就为了寻找那个东西才来到这里的。
很快,他便看见了自己的目标——埃里克·蒙彼利埃。
“那么我们走到这里,现在在我身旁的这幅画名为‘十三月的午后’,我想要用这种颜色描绘一个并不存在的季节,我们都知道一年只有十二个月,但若是真的有一个十三月,我们并不需要忙碌,也不需要因为生活中的琐事而烦恼,我们只需要坐在躺椅上吹着风,感受一个美好的午后,这便是这幅作品的创作初衷。”
事实上,每一个作品的所谓‘创作初衷’其实都是在作品完成之后才编写的,埃里克在自己那凌乱的颜色之中寻找着,渴望找到一个意象,一个模糊而相似的事物,随后再通过补充某种设定来进行阐释,反正在别人眼中,他已经是一个有名气的艺术家了,只要能够说出一个合理的逻辑闭环,自然就会有人帮他完成剩下的部分。
“埃里克·蒙彼利埃。”
这时候,埃里克听见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他有些不悦,在自己出名之后,别人对自己的称呼要么是埃里克先生,要么是蒙彼利埃先生,亦或者埃里克老师之类的,直接称呼他的姓名显然是有些不礼貌,埃里克很想不理会对方,只是现在有几个记者和客人还在聆听他的说明,若是表现出失礼的部分,很有可能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文章。
“找我有什么事吗?这位客……”埃里克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口中的话语却停了下来,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也是他不想看见的面孔,“这位先生。”
“所以你是想要装作不认识我吗?埃里克。”
“我并不能够理解你的问题,先生。”
“也对,你已经是一名艺术家了,但是你真的配吗?你这个【欺世盗名】的人!”男人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猛然一拳砸向埃里克的下巴,这一拳结结实实地和埃里克碰撞在了一起,埃里克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跌坐在地上了。
周围的客人和记者都没有上前,他们不敢,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什么善茬,更何况,刚才这个男人是怎么说的?欺世盗名?难道说埃里克的这些艺术都是另有隐情的?顿时,在围观的人中,某种猜想的种子在悄悄发芽,在看见了这一幕之后,他们便开始不再盲目赞扬埃里克的画作了,更何况,现在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呢。
在意识到男人说的内容之后,埃里克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了不少,现在,不管他是否占理,是否拥有充足的证据,他都没有办法回到最好的时候了,但是还能够抢救,他用手撑在地上,让自己坐起来,等到他眼前的模糊逐渐清晰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被保安按在了地上,埃里克感觉自己有点反胃,应该是因为眩晕感还没有消退。
现在不能够慌乱,应该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保安……控制好他。”埃里克说着,站起身,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位先生,请您冷静,我并不知道您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请不要打扰各位客人,可以吗?不论你有什么问题,都能够坐下来好好聊,而不是付诸暴力行为。”
“埃里克,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这么做的结果吗?”男人的脸上还带有鲜血,应该是被保安扑在地上的时候砸到了地面,“你扪心自问!你现在出名了,你觉得你配吗!你的作品哪一个是带有任何艺术的?你学过吗!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你还偷走了我们的成果……你这个……”
男人挣扎着,他想要把自己从保安的困锁之中脱离,埃里克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因为男人说的没错,这就是他不愿意面对的过去,他不是一个艺术家,而是一个说谎的人,但他已经说服了自己,男人的话把他的思绪又拉回到了过去,这种说服自己的谎言和真正的现实产生了冲突。
“先生,请停止你的诽谤。”埃里克说。
“你自己都相信了吗。”男人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嘲笑,他嘲笑着,身体依旧在挣扎着,“你分得清楚你自己是谁吗?”
“先生,请您冷静,您现在的行为已经违法了,如果再继续下去,很有可能更加严重,请您思考一下,你有想过你以后该怎么办吗?”
“你以为……”
男人猛然咬在了保安的手臂上,保安吃痛,男人冲上前,一拳。
“我会去想……”
一拳。
“以后吗?”
一拳。
“妈的……”
埃里克感受到自己的脸上有温热的感觉,这是从鼻子里面流出来的血,他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子,果不其然,他的手上已经沾上了红色,而这一次,男人被保安用手铐抓了起来,保安把男人锁在一旁的椅子上,对着埃里克道歉。
埃里克听不见保安们的声音,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很混乱,但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意识到了该怎么利用现在这个局面,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那个名为‘提灯’的画作前,抬起手,用自己那红色的血,在画作上面勾了一个红色的圈,这红色的圈跟那些橙色与黄色的颜料混合在了一起,它并不是一个平面,而是在那些干涸的颜料上崎岖。
对……就是这样。
这就是最好的方法,他用自己的血为这幅画作添上了新的一笔,那么,从现在开始,那个男人的一切语言都成为了画作的一部分,这会让埃里克的艺术价值得到更高的提升,他听不见声音,但是他看见有人在鼓掌。
鼓掌,真是讽刺,那些人说白了也并不明白所谓的艺术,埃里克从不认为有人能够了解艺术,说白了,这依旧只是被人赋予价值的事物,他从自己的口袋之中取出手帕,擦拭着自己手中的血,擦不干净,至少能够干净一些。
滴。
他还是没听见任何声音,他看着画作上被自己抹出来的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天分,不管如何,此时这幅作品一定会成为名作,提灯,他默念着这幅画的名字,他转过身,看着被保安牢牢绑起来的男人,他笑了。
滴。
埃里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他依旧听不见别人的说话声,不过,耳中出现一种嗡鸣,有点尖锐,让他很不舒服,他皱着眉,把手帕放回到口袋之中,他拍了拍手,张开嘴,将周围的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有谁会开车吗?我需要有人送我去医院,然后……”他指向自己的画作,“请帮我保管好,这幅画已经添上了新的一笔,但并不是结束,这是我需要用一生来完成的画作,好了,麻烦把这个闯入者带出去,送到警局,他做了什么就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滴。
他没有听见回应,是这样的,本就如此。
砰。
忽然,伴随着一声枪响,一切的声音都回来了,所有的声音都涌入到了埃里克的耳中,他听见了人们的惊叫,听见了男人最后的叫骂,听见了保安的报告,还有不少人上来关切的询问,但最清晰的,还是那一声枪响,枪响并不是来自室内,而是室外,埃里克看向声音的来源,他记得,那是旁边的小巷子。
可正是这一枪打碎了他的期待,原本将血抹在画作上是他最完美的一步,可是那一枪出现了,这一枪将会取代画上的血成为最令人铭记的一部分,子弹与铳器点燃了人们压抑的声音,顿时,整个展览厅也就只剩下了尖叫声。
埃里克踉踉跄跄地走出展览厅,他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一步,再一步,他的脚下猜到了什么东西,滑滑的,湿湿的,他没有看向自己的脚下,而是看着前方,前方的地上倒着一具尸体,尸体的手中握着一把枪,再一旁,站着一个女性,正看着一个画架。
“哦……这下有意思了。”埃里克听见那位女性正在喃喃自语,“仁慈、等待复活之日的魂、引领灵魂的使者、本质的十五分之一,怪不得……依靠各种污染事件和恶魔来为自己拼凑出一具身体,怪不得今天被书写进了锚点之中,原来今天是你的诞生啊,克利斯汀(Archangel Jeremi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