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逃跑!是为了拯救沉阳!”杨镐面对文搏喝问心头一跳,强撑着表现出一副义正言辞的神色解释道:“外头建虏势大,城墙下面堆砌的尸体太多填满了护城河,哪怕没有攻城器械建虏依然靠着人命都能堆上来。”
“你知道虏酋现在多么疯狂吗?把领地里所有汉儿全都驱赶出来当做役夫,女真男子从十二岁到六十岁全都充入牛录,足足两百个牛录近四万人!这样昼夜不停地攻打持续了两个月,再不找援兵沉阳真守不住了!”
杨镐几乎是声泪俱下,高强度的作战让这个曾经历过壬辰倭乱在朝鲜被围数月的高官都快支撑不住,每天都在噩梦中惊醒才意识到喊杀声并非虚妄。
“杨大人,恕我直言,虽然平时兄弟不大看得起你,可如今沉阳就靠你的威望支撑。若是你离开沉阳,那没人指挥真是立马陷落。”这时候陆文昭也不敢威逼,和文搏默契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劝戒道。
文搏则是摆出后果威胁,“你要是走了,可就是弃城而逃,这罪责我不用多说。你身为朝廷命官比我更清楚!”
杨镐当然知道自己一走沉阳及及可危,而且弃城而逃的罪名对杨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沉阳可不是什么边陲小镇,而是辐射整个辽东的重镇,一旦沦陷去诏狱长住都是吾皇仁慈,抄家灭族才是归宿。
然而杨镐因为白天得知援军只有五千靠不住的家丁,今夜又被后金打上城头,终于给他脆弱的精神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这沉阳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所以他为自己找了个充分的借口,外无援军的情况下久守必失,因此作为辽东经略不得不去寻叶赫部前来支援。若是他都没到叶赫部领地,或者带着人回来沉阳却丢了,那是他御下不力,确实该罚酒三杯,脑袋就暂时不用砍了。
实际上陆文昭觉得内阁再傻,事后也能看出杨镐想法,哪能轻易饶过他?可杨镐就是死抓着这救命的稻草不肯放松,一定要离开沉阳去关外找叶赫部援军。
陆文昭好说歹说根本不能动摇杨镐心智,哪怕文博作势抽出兵器架在他脖子上,杨镐都摆出要命一条的决绝态度,坚决不肯继续留在沉阳——奴尔哈赤觉得就是杨镐的指挥让他损失两个儿子、数千旗丁和赫图哈拉,七大恨上加了两条就说杨贼凶恶害我军民,势必剐之。
杨镐不像变成羊羔被片成一块块的下火锅,所以决心要跑也是看着沉阳不好守了。
哪怕文搏跟他说,有他在沉阳不会丢,杨镐也信不过这轻易可以要他性命之人的承诺,说什么不如死在文搏手下,总比死在奴尔哈赤的手下要轻松。
陆文昭心急火燎,把牙一咬就要强逼着杨镐就范,打断腿都不让他离开。文搏却沉思片刻,居然点头答应了。
“果然!我就知道文游击是明事理的,有两位坚守城池,想必建虏再是凶残也打不破这沉阳,我也可以安然逃……安然去寻叶赫部援军了。”杨镐一直有喜怒不形于色的美誉,这会儿也差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可文搏摇摇头,按住他的肩膀,“此去叶赫部三百里路,途中又多有鞑子兵马,杨大人一介穷酸文人单独前往未免太过危险,有我大哥守城便足够,我和你同去!”
杨镐都顾不得文搏堂而皇之的骂他穷酸文人,大惊失色的听见文搏要跟他一同前往。这如何使得?文搏要跟着,他还能跑哪儿去?
然而文搏已经下了决定,给陆文昭递个眼神,哪怕陆文昭不知道兄弟要做什么,还是沉稳点头。
于是接下来几天,经历了数次后金的强攻,杨镐在众人面前多次询问援军为何迟迟未至,直到又一次击退建虏之后,杨镐似乎终于支撑不住了。
在一次沉阳文武官员齐聚时,宣布了一个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镇守沉阳的擎天白玉柱下定决心去寻援兵,要离开沉阳了。
一时间群情鼎沸,一部分支持杨大人如此牺牲,还希望自己也跟上杨大人的伟大脚步一同离城,一部分驳斥杨镐坐视沉阳沦陷的怯懦之举。
直到杨镐澹定的表示自己出行是由原刘总兵麾下虎将文搏护持左右,留下威震辽东的小奉先坐镇,大家方才表示这个提议不错,杨大人安心去吧,有陆参将在,他们能守着沉阳的城墙直到老死。
文搏很快召集部曲,大家这才发现杨大人离开沉阳竟是要带上最精锐的一千多家丁,这哪儿成啊?
人人鼓噪拦在沉阳城门之前,大声喊着要离开沉阳得先从自己身上踏过去。
文搏不惯着他们,领军向前,阵阵马蹄响起,不等战马走到跟前,所有拦在门前的文武官员已经尽数躲开,眼睁睁看着城门就此打开,一行人鱼跃而出。
这般行动不仅沉阳城内陷入惊慌,就连外头围成的后金军队都措手不及。
“哼,内应传来的消息果然如此,明军想要突围。”奴尔哈赤一听这消息顿时哈哈大笑,传令兵确切无误的得到消息沉阳城里冲出一彪人马,人数过千人人双马,尽是精锐家丁勇不可当。
“父汗请下令,我率本部人马必将他们拦截!”阿巴泰当先站了出来,自从黄台吉和代善死后,他的地位直线上升,不仅仅因为李永芳得到重用,也跟莽古尔泰的正蓝旗收拢了很多原先代善和黄台吉的人马有关。
阿巴泰因此水涨船高,手下旗丁势力大涨,虽说并非旗主,依然不可小觑。
然而奴尔哈赤沉吟片刻,冷笑着下令:“不,稍作阻拦,放他们走!根据内应的消息,杨镐得知援久候不来,生了去意,只怕就藏身其中想要遁逃,众将随我一看便知!”
说罢,奴尔哈赤带头拍马迎上,跑到一处山坡之上,正见着沉阳东侧城门处一队骑兵从城中冲杀而出,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当先一人一身熟悉的通红甲胃,手里一杆乌沉沉铁枪横噼竖刺无一合之敌。
而在他身后数个家丁中间,一个瘦弱的老头裹在甲胃当中被人绑在马上,颠簸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声张,毫无疑问,那人必定是沉阳城里极其重要的贵人了。
“哈哈哈哈,杨镐真把精锐家丁尽数带走,沉阳旦夕可破矣!传令下去,稍作阻拦,放他们走!”见状,奴尔哈赤得意忘形,指着冲破阻碍朝着东边而去的一行人哈哈大笑。
阿巴泰满脑门子问号,他本被视为武勇有余缺乏智慧之人,可粗浅的判断并没问题,虽然看出了杨镐好像要逃跑,却实在想不明白一些细节,疑惑着问道:“父汗,他们这分明是往东边走,若是想跑不得往西边跑?东边无路可退啊。”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子讨好的抱歉弯腰说道:“岳丈大人有所不知,东边还是有一帮人能收留他们的。”
“不错,李永芳,你告诉阿巴泰,杨镐这老蠢物要做什么。”奴尔哈赤志得意满,对着这位降将很是满意,李永芳既是第一个投降的重要明军将领,也是奴尔哈赤依为谋主之人。
李永芳讨好的冲着比他还年轻的岳父阿巴泰说道:“西边南边都有英明汗部署的重兵逡巡,他们这千余人想跑必定会遭到围追堵截,而东边我军并未布置太多人马,而且还有个一直不驯的部族在虎视眈眈。”
“叶赫部?!”阿巴泰终于明白,想不到杨镐出城竟是去投奔叶赫部,“他,他失心疯了?打下沉阳,转头父汗就得灭了叶赫,这是自寻死路啊!”
“不,他这是要去叶赫部求援,杨镐这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这时候离开沉阳无异于自寻死路!我说为何之前联络的内应不情不愿,这些天却主动传递消息,果然都看出杨贼心志动摇生了怯意啊!”奴尔哈赤转头奔向大军所在,开始调兵遣将,“我能等到叶赫部来援吗?叶赫部再是星夜兼程,来回一趟八百里路,无论如何也得六七天功夫。而我只需三天时间,足够破沉阳了!传我军令,拿下沉阳,十日不封刀!”
“嗬!嗬!嗬!”如同狼嚎一般的狂呼声从后金的军队中响起,让沉阳城仿佛毫无防备的羊羔一样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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