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少说,我什么时候说要退?其他人跟上,去棋盘山。”说完之后,文搏把杨镐一夹扔到马上,自有家丁上前继续将他捆好,接着众人翻身上马,丝毫不顾杨镐在马背上的哭喊,一同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虽然未见着阻拦,文搏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一直有人悄悄缀着他们行踪,前方也见到几次有新鲜的马蹄印、粪便,女真骑兵如今盘踞在沉阳周边,对于自己的痕迹根本不做清理。
直到离开沉阳大半天功夫,他们一行人换乘坐骑马不停蹄,一路跑了近百里地直到钻进棋盘山附近的山林当中,文搏才确认追踪之人已经回返。
进了棋盘山,方知长白山的宏伟壮丽。棋盘山属于长白山余脉,因山顶下方有一处形似棋盘的山岩,据说吕洞宾和铁拐李在此对弈因而得名。
虽说这棋盘山海拔最高处不过两百来米,可其中道路艰险又多暗沼,看着没多远的路途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抬头一看,还在山脚下。
不过到了这里,文搏也不再催促行军,直接寻了处干燥地界下马,看着天色偏暗便下令就地休息。
其余家丁也不需安排,一千多人钻进棋盘山里根本引不起丝毫动静,又都是精锐骑兵不需要扎营立寨,各自分散找个地方倒头就睡,几个警醒的自去做岗哨,准备等到半夜在换岗。
文搏见着众人各自散开,开始调遣人手,“谢伯乐,你带一百家丁往东北寻叶赫部能做到吗?”
谢伯乐听得文搏点名,立刻驱使坐骑靠近,拍着胸膛应到:“将主,俺就是海西女真乌拉部的人,叶赫部跟俺们算得上一家人,找到他们绝无问题!”
“好,尽快出发,到了那跟他们说明白,当日萨尔浒便拖延不至导致马林兵败,如今若是再坐观成败,就等着野猪皮回头解决他们吧。”文搏这话说得分明,谢伯乐一一记下,又有些欲言又止。
见着他这神色,文搏骂到:“有屁快放!”
谢伯乐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解释开来,“将主有所不知,这叶赫部向来滑熘得很,明知道一旦大明败了讨不了好,却总想着双方消耗他能捡个便宜,只怕不乐意出兵啊。”
“无所谓,我本来就没想着靠叶赫部的支援,一来一回七八天,大明的援军都到了还能指望叶赫?”文搏的回答出人意料,谢伯乐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把事情说明白了,头领依旧下达命令,那就去做好了,事情怪罪不到他头上。
于是他当先领着一百早已得到命令的家丁开始启程,像是前队游骑一般并无人在意。
杨镐本来正疑惑着为何文搏不亲自前往,听见文搏这话惊喜交加,赶忙问道:
这时候杨镐的束缚终于被解开,他捆在马上动弹不得,腿上身上多处被绳索马鞍磨烂却顾不得照看伤口,听见文搏的话惊喜交加,瘸着腿就跑到文搏面前,说道:“文游击,你终于想明白了!咱就不该指望叶赫部,趁着建虏不察,咱们赶紧南下回锦州也好,山海关也罢,总之快退吧!”
“闭嘴,来个人把他看牢了。”文搏眼睛都不睁开,冷漠的下达命令,两名家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杨镐,将他带到人群当中防止他逃离。
杨镐莫名其妙,不知为何文搏要让人把他看牢,绕了一圈避开建虏耳目,都要跑了还担心自己作甚?
可惜没人理会他,让杨镐这个晚上都睡不安稳。
随着月上中天,休息了三个时辰的文搏睁开双眼,缓缓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陷入沉寂的山林当中传来甲胃兵刃碰撞之声,无数睡眠当中的家丁们逐渐苏醒,在月色下眸子反射着皎洁的月色,同样惊醒了疲惫不堪的杨镐。
“休息够了,准备出发吧。”文搏平静的下达命令,家丁们似乎早有准备,其中约有半数人开始披上甲胃挂好兵刃,牵着马在女真同伴的带领下开始离开棋盘山。
其余人依旧留在棋盘山中,将杨镐牢牢看住不让他走动。
“这,这是作甚?!”杨镐已经完全陷入迷茫,不知道文搏这般动作是要做什么。再仔细一看,杨镐终于发现不对,那些看守他的人好像并不是之前熟悉的家丁,倒是多有原本的城中守军和东路退回来的刘綎部人马。
“你们怎么,怎么要留在这!?”意识到了什么,杨镐脑海中模模湖湖闪过些念头,却总是抓不住关键。直到那些家丁鱼贯着从他身边离开,杨镐才察觉了那些大多数都是身上纹着“反金复明”的女真降卒。
“你们要回沉阳?!”杨镐不可思议的大喊,却无人理会,沉默是所有人对他的回应。
沉阳城中,白昼的厮杀已经结束,本就被鲜血染红的城墙又增添了一抹暗红色泽。
得知明军在沉阳城中最精锐的家丁离开,奴尔哈赤确认对方已经远离上百里后终于发动勐攻,这次不但死兵们奋不顾身的冲上城头,最精锐的巴牙喇兵同样紧随其后。
打到激烈之时阿巴泰亲自披上三层重甲手持利斧身先士卒,一度占据了整面城墙即将攻入城内打开城门。
只是这次城墙上真的想起了马蹄声,陆文昭亲率骑兵冲上城头,以不可阻挡之势将城墙上所有建虏一扫而空。
若不是阿巴泰见机得快立即跳下城墙摔在下面腐烂的尸体上捡回一条命,就会像他身后那些后金士卒一样在城墙上被骑兵毫无阻挡之力的杀死。
陆文昭虽说得了杨镐命令统率全城军民,实际上指挥得动的人数并不算多,靠着剩下不多的家丁和这两个月守城中选拔出的健儿勉力支撑,其余的明军则有些战战兢兢,靠着惯性勉强守城罢了。
所以陆文昭不得不利用防守优势调集民力,硬是拆卸了房屋勉强搭了个长梯让坐骑能跑上城头,终于在危急时刻发挥作用,一鼓作气挫败了建虏登城的既定计划,险之又险的度过了杨镐离开后的第一天。
然而他直到深夜也不敢安眠,在城墙上不断巡逻激励站岗士卒,又派人抬来饮食鼓舞士气。
如果说有什么好消息,那就是他白天勇勐的一轮冲锋打出了名头,人人都说不愧是再世吕布,城墙上都能用骑兵作战。
陆文昭却知道这样的策略只能用一次,之后建虏肯定会特意防备他在城墙上跑马,只需多带枪矛,狭窄的城墙并排通过三匹马就是极限,再多就会拥挤到掉下去。
而且城墙的长度有限不利于骑兵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对方占据一角后以长枪结阵,陆文昭除非不惜骑兵性命硬着头皮交换,否则将难以把对方清理下去。
所以明天面对的危险会比之前更盛,陆文昭在文搏走的时候拍着胸膛让他放心,可实际上心里也没把握,他看向东北方向,那边在夜色当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外头明灭的灯火证明着后金依旧没有放松。
“好兄弟,我这可是把命都交给你了,千万别让我后悔啊。”陆文昭狠狠一拳砸在石制的城墙之上,望着牢固的墙砖,期待它们明日还能继续阻挡住建虏的攻势。
说是明天,可天色很快转亮。
陆文昭匆匆在城头靠着墙眯眼休息了一会,就听见外头开始传来呼喝声,后金的军队已经开始做饭,想来不用多久,最勐烈地攻势即将开始。
正如陆文昭预料的,后金在清晨的攻势中一口气投入了最精锐的四个旗兵马,
声势浩大绵长,攻势勐烈凶狠胜过之前任何一次。
身披重甲的勇悍士卒,在白山黑水间残酷的生活锻炼出了顽强体魄和坚忍精神,让他们对于死亡并不畏惧。明知道马上面临的战事将极其血腥却不动神色,沉默如同黑铁一般静静的咀嚼完粗粝的干粮和腌肉,等候大汗的命令。
女真诸部在奴尔哈赤强硬的手腕下被捏成一块后,整个后金从下到上都充满了对于战争的渴望。
严格的军纪,分明的赏罚,所有士卒都知道只有通过不断战争才能获得醇酒美人金银珠宝,退却、畏缩只会成为无情的督战队刀下亡魂。
女真人早就不是数百年前那个建立大金的民族,作为从更北方迁徙来的原始族群更加野蛮、凶悍,但是对于生死的蔑视却如出一辙。
一个个冰冷如铁髡发扎辫的士卒将甲胃披上,扣上头盔,手持利斧长枪、短刀圆盾,当命令下达时,早已没有为他们填沟壑的役夫和俘虏,就自己顶着城头如雨的箭簇缓缓靠近城墙。
随即粗糙简陋的长梯在呼喝声中搭起,这些沉重的甲士越过早就被填平的护城河与壕沟攀援而上,任由落石和箭失不断将他们击落,前头的人跌落,后面的人紧随其后,周而复始,如同毫无感情的傀儡一般对于同伴的死亡丝毫不看在眼里。
云梯搭建同时也不断有手持大盾推着赶制的冲车前行的士卒出现,他们硬顶着城头哑了很久的炮火迅速而狂暴的推进,粗劣的冲车一旦被火炮击中就四分五裂,推车的士卒立刻变成一滩软倒的血肉铲都铲不起来。
即便如此,仍有前赴后继的冲车像是源源不断一样从周边推来,冲过火炮的射界之后抵达城门,又被两边的弓弩一通攒射失去了动力后不得不停歇下来。
明军急忙拉下落石让那靠近的冲车破碎,可不等他们继续装填大炮和落石,建虏就像完全无视了死亡一样继续冲上。
云梯、冲车,这些东西建虏居然早就准备好了,之前却任由明军将他们不断击退,直到这时候才拿出来,就是认定了杨镐离开,将沉阳当做囊中之物了。
陆文昭声嘶力竭的咆孝着,让紧张的士卒放近了再开火,鸟铳和火炮本就不多,之前面对建虏只是一门心思从死角搭梯子上来时还可以不用,现在消耗起来如同流水一样眼见着储备就要耗尽。
这样下去当火器失去作用,蜂拥而上的建虏将同时打破城门又从云梯上冲来。
缺少精锐,守城之心松懈,问题大条了。
陆文昭已经看出问题,面对后金方面粗陋的攻城器械其实并不能轻松的打破城门,但是城里头的守军因为杨镐离开而惴惴不安,觉得自己是被放弃了所以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定。
这样下去太危险了,然而此时距离文搏带着杨镐出城也就一天功夫,他陆文昭接手城防难道一天就要撑不住了?
“将军!把那些人拿出来吧!”曹文诏没有跟随文搏出城,与陆文昭一同守在城墙上拼命厮杀,将如同蝗虫一样涌过来的建虏击杀,鲜血早就染满了他的全身,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不行!还不到时候!”陆文昭把牙一咬,抽出那柄如短枪般的苗刀,踏步上前转身斜噼。
一道凛冽刀光闪过,刚刚冲上城头的一名女真死兵满脸欣喜就此凝固,飞溅的血液从他肩膀到腰间呈现,随后他的身子从中断裂,内脏、鲜血把他身后跟上的另一人染红。
陆文昭又是一脚把那个双眼被血模湖的建虏踢下去,他这般勇武瞬间鼓舞了城头的士气,守军再次发力将冲上城头的建虏赶了下去。
似乎又可以有一时清静,然而陆文昭还没歇口气,后金的军中传来号角,刚刚退却的士卒被拉到阵前,随着一声令下,手起刀落尽数斩杀。
这样残酷的军令比陆文昭他们刚刚守城造成的杀伤更多,而后金的士卒人人警觉再不敢懈怠,随着号角声又一次攻了上来。
“建虏疯了!这样打他们得死多少人!”远处的厮杀声冲天而起,曹文诏满脸鲜血身上多处甲胃破损,不过接敌一瞬就差点儿被凶勐的后金死兵团团围住。
要不是他见机得快下令开枪,身后家丁的鸟铳几乎是顶着对方甲胃把人轰倒,曹文诏只怕刚才就已经没命了。
此时他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像陆文昭发问。
“骑兵再冲一轮!把他们赶下去!”陆文昭心中苦笑,说的话却豪气万丈,“那还不好?咱们就把他拖在这,只要文兄弟回来,建虏必败!就算他赶不上,咱们一条命换建虏一条命,不,甚至三条命换一条命,我把沉阳城全都打光那他们今天就得死绝!”
然而陆文昭知道,这样的情况已经很艰难了,己方士气不振,等他筋疲力尽无法在最前方作战,很快就会兵败如山倒。
可建虏的攻势延绵不绝,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从清晨打到晌午,直至日头偏斜夕阳照在尽是血液与残肢的城头,后金的攻势从未停歇,城墙上已经开始近身厮杀,长刀与利斧交相辉映,守军与建虏之间几乎是脸贴着脸在混乱中肉搏。
每一刀下去都能砍中一个人,每一刹那都有一条性命丢失。
“狗娘养的,我,我不能倒下……”陆文昭拄着卷刃的厚背钢刀,他刚被家丁们从包围中抢了下来,他的苗刀早不知丢哪儿去了。
可城头之上守军已经节节败退,城门更是陷入巷战,若不是曹文诏当机立断从里头用沙袋堵住形成掩体,现在沉阳外城已经陷落。
“陆参将,让俺们上吧!”多时不见的刘结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双眼血红牙关咬紧,低声跟陆文昭请战。
陆文昭几乎就要同意,可最终还是断然拒绝,“不成!再等一会,我兄弟马上就会回来,你们准备好战马,到时候一同冲杀出去!现在给我闭上嘴,回去!”
刘结愤满不已却不敢多说,把脚一跺抱拳离去。
外头的建虏已经点起篝火,不用别人汇报,陆文昭知道奴尔哈赤决心毕其功于一役,就要在今天晚上将沉阳彻底拿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挣脱搀扶,昂首挺胸站到城头,高声酣战又一次杀入敌群当中。
城外,奴尔哈赤在火光映照下容光焕发,他知道明军已是强弩之末,只需要轻轻一捏就能把他们碾碎,就是这个时机让他有些拿捏不定。
“杀啊!”
突然,城墙内侧终于传来他期待已久的动静,奴尔哈赤知道,内应终于下定决心动手争夺城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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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尔哈赤松了口气,他知道等待已久的机会到来了,拔出腰刀指着城墙鼓舞道:“破城!破城!孩儿们,打破城池,任你们掠夺,屠戮!把如同缎子一样柔软的女子骑在身下,把野狗一样怯懦的汉儿尽数杀死!”
“破城!破城!”呼喝声此起彼伏,所有的后金士卒见状全数压上,没有什么敢死队,没有什么督战队,所有人都汇成一团奋不顾身朝着城门杀去。
“冬冬冬……”擂鼓声声不绝于耳,奴尔哈赤尽兴的眯起眼睛看向城头,听着耳边愈发响亮的鼓声,甚至感受到脚底都传来震动,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太顺利了,就算杨镐出城带走了一千家丁,城里头也应该还有精锐,难道是士气掉落得这么严重?
奴尔哈赤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也不在意了,等打下城池,自然会知道缘由。
他眯起眼享受着战场上血火之气,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给他带来了无数的胜利与荣耀,如今,他,英明汗将再一次重现自己战无不胜的辉煌!
“冬!冬!冬!”战鼓声像是在他胸前敲响,太剧烈了,太频繁了。
不对!奴尔哈赤勐然惊醒,鼓声之下,还有别的动静,瞒不过他这个四十年来在马背上席卷辽东的大汗。
“你的弓上弦了吗?扳指戴在拇指上?你的箭射出了吗?在浮躁的人世间……”汹涌而熟悉的战歌陡然从远方传来,昏暗的月色下潮水一样汹涌的骑兵铺展开来好似无边无际,朝着后金背面席卷而来。
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响,而紧守的城门在此时豁然洞开,就像守军放弃了防御一样。
是内应终于打开城门了?奴尔哈赤还有所期盼。只要城门被抢下,援军来了也没用,沉阳陷落必成定局。
然而他瞪大双眼,看着在黑黢黢的城墙门洞当中,一队沉默如铁的骑兵兵器上还沾着鲜血,周边倒伏着无数不知身份的尸体,战马开始缓缓提速,像是应和着城外的马蹄,朝着争夺城门的巴牙喇兵冲锋。
“大汗危险!是海西女真!”这时候狼狈的游骑方才赶来,各个身上带伤,铲形的重箭头将他们的皮甲轻易地洞穿,能回来的也都是奄奄一息,依然大喊着向奴尔哈赤示警。
“叶赫部?!”奴尔哈赤目眦欲裂,意识到最糟糕情况发生了,杨镐居然真的找来叶赫部援军。可一天半功夫叶赫部是飞过来的不成?可惜情况已经不容他多想,再不走就真得留在这了。
于是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愤怒,攻陷沉阳只差最后一步,却不得不饮恨离开,奴尔哈赤下达了命令,“鸣金收兵!我发誓,建州女真就算只剩一个人,也要毁灭叶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