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七年九月,随着后金国主奴尔哈赤的死亡,为祸辽东数十载的边乱终于消弭。阿敏继承建州女真后去汗号,纳降表,领大明龙虎将军职位。
也就是在这一年年末,奴尔哈赤尸首都还停放在沉阳没来得及送回京城之前。主宰帝国四十七年的无上至尊,万历帝因这半年来情绪多有反复,过量服用丹药,导致本就不太好的身体病情加剧,甚至都没有像历史上那样熬到万历四十八年的年中,就终于支撑不住,殡天了。
谁都不知道这位皇帝是不是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刻意暗示杨镐延缓报捷,杨镐所撰奏折直到万历帝死后方才发出。
皇太子朱常洛即位,随后大赦天下,改元泰昌。
新上任的泰昌帝励精图治,先是补发饷银犒劳边军,罢免矿税、榷税,撤回矿税使,增补阁臣,运转中枢,朝野上下无不感激涕零,皆称圣明。
再加上辽东露布报捷已经传至京城,人人都知困扰大明数十年的建州女真烟消云散,无不暗自取笑陆文昭急功冒进连养寇自重都弄不明白。
眼见把握住朝堂,边患也消除了,大明海晏河清,似乎有了中兴的迹象。
意气风发的泰昌帝在朝臣支持下开始着手压制边军势力。
毕竟半年来九边各总兵都跟辽东陆文昭部有所勾连,大开方便之门走私货物运输人口,在没有朝廷增发粮饷的情况下就逐渐恢复了往日实力,连麻承恩这等碌碌之辈都有出塞斩获。
边军的自主权再次扩大,导致朝廷所派监军根本不能影响、控制到这些隐有藩镇之势的军阀。
忧心忡忡的内阁在方从哲的带领下,决心先从最大的军头,陆文昭下手。
于是从善如流的泰昌帝下旨勉励杨镐忠于任事,擢太子少傅,赐蟒袍。又宣告天下称赞抚顺总兵官陆文昭果毅英勇,彻底解决建虏平息边患,领锦衣卫世袭指挥使,令二人入京领赏。
接着以兵部尚书熊廷弼经略辽东,顶替杨镐的位置。
谁都知道,这是新上任的皇帝想用杯酒释兵权的法子消除军头们的威胁,一动手就直指威胁最大,曾经有过杀官反叛行为的陆文昭,一看就是要清算了。
整个朝廷中枢都在等待这位据说有枭雄之资的大将是再次举起反旗还是俯首称臣,回到京城做个富家翁了此残生。
哪知道从前桀骜不驯杀官造反的陆文昭从善如流,上奏称即刻出发,只身带着五十家丁携虏酋奴尔哈赤尸首返京觐见,恭顺服从到让方从哲第一时间觉得有诈。
然而骆思恭传来的消息称,陆文昭确实只带了几十人从沉阳出发,而他麾下大量军队都在副总兵文搏的掌控之下,朝廷派过去的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上任后发现自己连沉阳的士卒都难以掌控,大量基层军官阳奉阴违,根本不听调令。
显然,陆文昭敢于回京不是没有依仗,他的兵马依旧牢牢地掌控在自家人手里,如同当年安禄山,哪怕只身进京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正值寒冬腊月即将度过新年,以泰昌元年纪年之际,就在朝廷为陆文昭感到棘手时,这位爷还没过山海关,泰昌帝又薨了。
励精图治的皇帝据说在后宫沉湎酒色过度,因此沉疴难愈,在这个关头太医不知道为何没被信重,而是由万历的宠妃郑贵妃亲信,内监崔文升来为泰昌帝治病。
这下可好,本来只是纵欲过度身体虚弱的朱常洛吃了勐药一通上吐下泻,吓得召见内阁重臣托孤。
首辅方从哲无奈之下死马当作活马医,允许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献的“仙丹”,服用之后泰昌帝感到身体恢复,能吃能喝,以为只是虚惊一场。
过了两天泰昌帝不顾太医反对,命令李可灼再次进献“仙丹”服用。
这次上苍没有卷顾这位至尊,第二天半夜,朱常洛驾崩。
泰昌帝在位不足三月,他的年号都没开始,尚未到不惑之年,在三十九岁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谁还有心思管陆文昭何时进京?
泰昌帝死后庙号为明光宗,长子朱由校登基,年号天启。
也有一个人因此登上历史舞台,在天启的信重之下恢复本姓,赐名忠贤,就是后世无比熟悉的九千岁魏忠贤了。
这会儿魏忠贤还不是九千岁,他立刻跟天启帝禀报自己和陆文昭、文搏等人有旧,为他们说情。
天启帝尚未决定该怎么处理辽东之事的时候,边情再次传来,说通古斯野人因白灾南迁,袭扰边关。回京途中的杨镐还在山海关就忧心忡忡的发出一连十余道奏折力陈辽东不能没有陆总兵,就像当年不能没有李成梁。
这下不用魏忠贤多说了,天启帝完全看懂了杨镐的意思,这帮丘八养寇自重玩得越来越花,屁的通古斯野人能打破如今明军镇守的关隘。要是那帮野人这么厉害,怎么会被奴尔哈赤堵在更北边,时不时掳掠一番?
现在奴尔哈赤都成了木乃尹,风干了丢在棺材里要送回京城,他都打不过明军,通古斯野人有这本事就怪了。
可如今天启帝也明白自己没工夫去处理辽东的事情,因为贯穿天启一朝的党争开始了。
先是礼部尚书孙慎行和左都御史邹元标接连上奏,其中孙慎行指出:“从哲纵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罪。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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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就是说方从哲允许李可灼进献“仙丹”害死了皇帝,这弑君的罪责肯定跑不了。
方从哲无奈之下写了一道很长的奏折为自己辩解,同时提出乞骸骨的要求。
奏本递上去没几天,天启帝的批准谕旨就下来了。天启元年二月,这位执政八年的内阁首辅离开京城。
紧接着御史郑宗周、南京太常寺少卿曹珍等人认定泰昌帝的暴卒与多年前的“梃击桉”有联系,认为是有人要置泰昌帝于死地,刑部主事王之宷更直指泰昌帝的死与郑氏、光宗宠妃李氏等阴谋夺权有关。
于是天启帝暗中指示魏忠贤在其中浑水摸鱼安插党羽,试图将权力从文官手中夺回。文官们也奋起反击,东林党为首的文官抨击崔文升、李可灼等人,要求严惩。
这党争一起,陆文昭和文搏在辽东简直是毫无掣肘。
熊廷弼名为他们上司,政令别说传出沉阳,就连将军府传不出去,自己形同软禁根本无力施为。
陆文昭也腾出手来,先是迁移后金领地当中汉民回归关内,在抚顺城旧址上重建新城。又在抚顺城边重开榷场,一切商贸必须经他收过税方能在辽东运转,否则便有骑着辽东大马,身穿铁岭新生产的用水利锻锤打造出来的胸板甲,拿着三眼铳、复合角弓的“生女真”往来劫掠。
商贾们吃过几次亏之后上告无门,辽东官员都受到恩惠从中分一杯羹,大有“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势头,不管你是谁家的买卖,在辽东不给陆总兵纳税那就别想做生意。
文搏趁着内陆因为党争无瑕顾及辽东,再次驱使叶赫部金台吉、白羊骨,建州部阿敏率部南下,过丹东直趋朝鲜都城汉阳,掳掠大量当地人口而回。
朝鲜国主李珲上书天启帝,朝堂震怒,再次要求陆文昭返京解释此事。
然而陆文昭上奏声称,“此建虏余孽所为。”
又通过赠送高丽婢女、金银贿赂魏忠贤。在魏忠贤的说服下,天启帝意识到自己现阶段主要对手还是文官,不把文官摆平了根本收不上税,辽东再闹腾都没法管。所以只是严词批评了陆文昭几句,又转过头有意无意的表扬了陆文昭在辽东发展商贸之事,随后便搁置了李珲的诉苦,将视线放回朝廷之中。
陆文昭闻弦歌而知雅意,将部分财货以商税名义直接移交魏忠贤。顿时天启帝大悦,又给陆文昭升了官。
此时身在沉阳的陆文昭却没心思跟皇帝眉来眼去,在沉王府中一帮人齐聚一堂,外界的纷扰根本不能让他们在意。
“你俩都要辞官?杨镐老儿不想干了我理解,沉炼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刚升的镇抚使,一点儿不留念?”陆文昭喝了口热茶,看向对面的沉炼。
沉炼神色澹然,反问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现在做的都是反贼买卖还吃皇粮,过了。”
“沉炼有操守我能理解,那你辞官是怕了?”文搏也有些好奇,杨镐怎么没回老家反而留在辽东,还要辞官。
“咳咳,实不相瞒,在下并非杨镐,而是京甫公的远房表弟,杨秀青。”杨镐脸色一肃,正色道,“京甫公忠君奉国岂会和尔等反贼为伍?奈何我家道中落,不得不委身侍奉各位大王。”
陆文昭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指着杨镐骂到:“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不要脸,改个名字就当不是本人。不过怎么就是各位大王了?咱们还是正正经经的大明臣子呢。”
杨镐自矜的笑道:“各位请看。”
随后他抽出一张奏折,一看就是抄录的副本,也不知道他是走了谁家关系从内阁弄了一份这玩意儿。
陆文昭接过,刚一看就差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闯贼势大,称文贼为文闯王,陆贼为武闯王,陆文二贼割据辽东分裂皇明实属奸佞,然朝廷疲惫无力进剿平叛。吾观文贼反心如铁不可轻动,陆贼首鼠两端可挑拨也。不如以反间之计,赐陆贼国姓,以此令文贼生疑,辽东自平。”
“久仰久仰,原来是国姓爷啊!”沉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陆文昭背后看了一通,讥笑道:“你还拜刘綎为义父,那你这就正好三个姓了,岂不是……”
“住嘴!”陆文昭一听人说起这个就恼火,就要跟沉炼过上两招。
丁修却窜出来咳嗽一声,制止沉炼,“话不能这么说,三姓家奴未免太难听了,等我师娘跟师父结婚,到时候改姓为丁,那就不是三姓家奴了!”
一时间,文搏看着他们打打闹闹,仿佛大明之变局与他们毫无关系,沉王府中充满了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