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谣起
此时的嘉定州城内,灯火初上,市肆井然,过往行人川流不息,一间茶肆里,一位说书人正在收尾:
“恶霸胡霸天被拿之下,在那康济桥桥头,来看热闹的乡亲百姓们挤了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潮水般涌动,赵大帅一声令下,喀嚓开刀问斩,乡亲们是欢呼四起。”
“百姓们分得田土,不受欺压,被这胡霸天掳去的妇女都被放还家中,自此七里坝鸡犬之声相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派太平景象,真可谓桃源之世再现。”
“这一番作为之下,邛州安定,百姓来投,这位赵大帅,可谓救时救难的活菩萨,与当今本州的杨帅爷堪称一时瑜亮。”
“这回书,就叫做天降赵子龙,截江夺白马,邛崃山下除恶霸。”
“各位客官,小的说的不好,各位包涵,稍事歇息,容我哈口水,请大家赏光再听一段儿御果园夺槊带出的锁五龙。”
“好!”
“好!”
一众听书饮茶的客人纷纷叫好。
“赏光赏光!”
一名少年搀着拐着一条腿的妇人擎着一张铜盘,出来挨桌走了一圈,只一走而过并不讨要,有怀中宽裕的就掏出一个铜板“嗖”地扔出个优美弧线抛进那铜盘,发出悦耳地“当啷”一声,扔铜板的茶客就会很得意地一乐,或老者捻须微笑或青壮饮茶闲话,真一幅难得的太平年间才有之景致。
这说书的一家也是成都逃难来的,昔日在省城大茶社说书,很有名气,如今在嘉定能混个温饱,很是感激救世的杨大帅,如今茶肆里都是熟客,不管自家妇人行到哪一桌,不管有没有人扔个大子儿,都要抱拳拱手,不停地道谢着:
“谢谢,谢谢!多谢诸位哥老倌儿关照兄弟嗦。”
这时临近书台第三行一桌单独包座的客人,面白无须,三十多岁,着一身青缎子无纹曳撒儿,手边茶壶茶碗,桌畔还有一顶撒开带子的黑色大帽。
这无须客人往袖子里掏了一把,一挥手将指甲盖大小的一粒银子扔进路过的铜盘,发出不同于铜钱的“哒”一声清脆悦耳响亮,那说书人闻得,赶紧将失去了右掌的小臂用左手抱拢,做个揖谢道:
“多谢先生,”再一细瞧,不由得下了书台,近前几步,失惊叫了一声:“哎呀,这不是当年……”
这位茶客向他摆摆手,用尖细的北方口音慢悠悠地说道:
“莫客气,老熟人了,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难得劫后在此相遇,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莫要多口啦。”
说书人赶紧拱手应声:
“是是是,先生说的是!”
这位茶客见说书人近前来,把二郎腿一拧,捻开一柄洒金折扇,“啪”又合上,点了点说书人:
“三才子,你这书说得着实的好啊,赵镇帅的作为也好生令人景仰,不过这位赵镇帅啊,我还真见过!论其真人,与说书中所言,还是略有不同。”
“哦?!”说书人罗三才一听有些惊惶——这位过去在成都府只听书,今日怎么还来砸场子了,是怪我说了时事?
“真的?”
“有何不同?”
周围有客人闻得纷纷好奇地转向这边。
“这位赵大帅啊,哪样都好,恤老怜贫,英雄重义,人又生得俊俏,可是就一样不好……”
“怎么呢?”众人的胃口被吊的更高了。
“他好色!”这位茶客说到这里低一点头努着嘴,用折扇点指,一副街边大爷看嫖客的样子。
众人哗地嘈杂起来:
“怎么会呢?”
“好色也不是啥毛病。”
“咋子不是毛病,梁山好汉啷个好色。”
“刘皇叔说了,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有好事的持重老者就拱手相问:
“这位贵客,您这话儿从啷个说起滴噻?”
“咱家呀,从前在蜀王府,与这位赵大帅共事,那时他还称个诨名赵四郎,只是王府护卫的一员百户而已。
“其在家中本有妻子,却为了一位华阳王府的宗室女,休了妻子,弃了儿子,停妻再娶。”
说到这里,这位客人饮口茶,很为被众人环绕注目所得意,他要再吊一吊众人的胃口。
“你们哪,可听好了,这是宫闱秘事,寻常人等可是听不到的,罗三才,你若得了故事原委添了油啊醋的再去说书,可还要感谢于我呢。”
说着话,这客人就着茶水,绘声绘色地开始讲述:
那当今陈世美,好色无度赵四郎,人间人渣赵狗子,是如何家贫娶妻,又投效王府,再如何勾搭宫人,最终道德败坏,抛妻弃子,停妻再娶。
各种精妙,各种小细节,各种黄色分镜头可谓绘声绘色,天花乱坠。
这茶肆里人们都不喝茶了,围着这位客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听着掺杂各种香艳情节的这一回封建社会多角恋情伦理书。
而这一套香艳词话令说书人罗三才都钦服不已:你小子何必割了做太监,说书不好么,不行,你说书了哪还有我的饭碗……
茶肆外一位文士打扮、白面微须的中年男子听了几句,长叹一声摇头,抚着胡须叹息:“我这相啊,怎么可能看走眼呢?赵镇帅,你说你得罪谁了,被人这么编排,这好好的一桩美事……”
最后这位没胡子的茶客刷捻开折扇,将这一回书收尾:
“如果不是八大王那厮入蜀屠川,他这事儿啊,就成了,那时人送赵四郎绰号,当朝陈世美,渣男赵狗子……”
“果然如此?这位公公从哪里听来?”有老成持重者半信半疑。
“你听人家讲么,人家原本就是逃在本州的内江王府滴。”就有识得这位茶客的跟着解释。
“这太不像话了,据说还要娶杨帅爷家的二小姐呢。”有艳羡艳福者义愤填膺。
“他还瞒了人家,说自己是未婚童子身。”有关注细节者深入剖析。
“我呸!那些将军官爷们,啷个是童子身,坏了多少人家好儿女……”有心怀正义者怒斥其行,却被胆小的赶紧捂了嘴。
“那位二小姐过了门不定啥时候也被休弃呢。”有心同此感者深谋远虑。
“这可不像话,咱们好歹都是托了杨帅爷的福才存活下来,看着这么对杨家小姐,真是生气。”
“说书师傅,你该把这事讲一讲说一说,要令全城人都晓得这坏蛋是当世的陈世美!”
“就该这样子的嗦。”
这时那位说完香艳词话的茶客见众人都深信不疑、义愤填膺,就不再多所言语,向店家一扬手叫道:
“茶博士,来,会账!”
这客人算了茶钱扬长而去,众人有好奇的忍不住问说书人:
“罗老哥儿,这位您认得?”
“没认错的话,就是昔日五年前陆羽轩的熟客,蜀王府的安公公。这位可是蜀王府一系的老人儿了。不知怎会落在这里。”
“嗨,如今城内安定,才有了各个王府的宗室来落脚,啥啥庆符王、内江王、石泉王啥子地,这位公公老倌儿还是跟着主子逃难来滴嗦。”还是那位识得茶客在内江王府的解释了一句。
有人就跟着感叹:
“人家就是逃难了,也比咱们过得体面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