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夏收
西川传统的农作方式是自宋末普及的稻麦轮作、一年两熟,邛州这里因韩羽弄回来的洋芋引起了一些变化:一些坝子已经在试着实现一年三熟,早稻之后种一季洋芋,看看明年开春能不能早收洋芋,再种一季春菜。
搬到锅底堰落户的宝和寨乡亲就是这种方式的先行者。
起先没人敢尝试,还是元家的子弟下了决心:就算洋芋收晚了,也够过冬,春菜绝收,多挖野菜,损失一季的种子,明年不种就是了,抗得过去。
是啊,抗得过去,摇黄贼的杀戮都扛过去了,还有什么扛不过去的。
赵茂丰回来探家的时节,家中人都在地里忙碌。
如今的宝和寨还叫宝和寨,再没人会着意强调自家是内江三湾五坝哪一湾哪一坝的,出外有一样逃难来的乡亲问起老家哪里?俱答一句:内江宝和寨。
经过一次损失剧烈的劫难之后,存活下来的人们已经不抱还乡的幻想,但宝和寨还是宝和寨,人们搭起茅屋,重新立起祖先的牌位,续写新的家谱,安土重迁的日子再次开始。
赵茂丰请假探家,南离不仅准假,自己也带着一队宝和寨出来的少年亲兵,还有欧阳直、费密都一起来了新的宝和寨,为的就是商议将洋芋如何加入轮作。
他们找来有经验的老把式,尤其是在当地耕作数十年的农人,反复推敲作物的下种、收获时日,最终还是否决大面积推开一年三熟这种太过冒进的尝试。
但是有几种方式还是在宝和寨以及锅底堰周边的村寨推广开来。
比如水源充足的平坝子,一年里耕作轮替都是以稻为核心,如今夏收过后正是抢插水稻的农忙时节,待八月收了稻,多是九月下冬小麦的种,这是最常见的方式。
随着饥荒过去,用菜需求越来越多,有的农户水稻收割过后会种秋菜——饥荒过后,种菜的会渐渐增多。
腊月收了秋菜,开春二月还能种一季春菜,这也就是往年种成了的一年三熟的一种方式。
根据种过洋芋的庄稼把式的经验,收了早稻再种洋芋冬月就能收获,这么一算种麦不成,但过了新年还能种一季春菜。
这种耕作方式最为宝和寨的乡亲推崇,毕竟经历过荒年都知洋芋的珍贵,洋芋产量可比早稻大得多。
引水困难的山坡地多是百姓逃难时期于山中荒地开垦,如今也不能浪费,就广种洋芋、小麦、春菜与秋冬菜。
山村本来静谧,标营的少年们也是借机回乡探家。
但战火纷飞年月,离乱是常态,相聚最宝贵,到晚时月色升起,各家各户悲喜不一,有因团聚而喜出望外,更多的是,也难免有因丧乱而唏嘘悲泣。
南离与欧阳直、费密还有元辰的长子元灏,借了赵茂丰家的院子团团围座,以水代酒,听着蛙鸣,吟诗唱和、唏嘘感慨,别有一番田园之慨。
这时南离甩脱了城中媅媺磨叨不已的烦恼,终于有机会向费密问起嘉定城中蟾儿小姐的近况。
费密饮着赵家帮助烧来的山中自采大叶子热茶,唏唏嘘嘘地叹着:
“如今蟾儿小姐据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啊,也没人敢上门说亲了,据某看来呢,陈氏夫人至此已是消了声息,其实还是杨伯爷那里,有别的心思。”
南离疑惑着问他:
“我琢磨着还能有什么心思呢?年前书来信往间,伯爷不是给我来了句话——汝其勉之。是,我得努力,可如今暂时还真没什么大功可立,定远侯那里也败了,只能收拾残局,就这怕一半年都没什么大仗好打。我倒没什么,不打仗邛州事务正多,可别耽搁了人家小姐的终身。”
“嘿嘿,吴先生向我透露过一点,据说伯爷有言,偏要嫌贫爱富一次,就看总镇您立下的功劳。您老兄晓得滴,伯爷的脾气,倔强起来,八马九牛都扯不回。”
杨家嫌贫爱富悔婚的段子早就长了翅膀一般飞回邛州,南离听说之后也只能看看自鸣得意的昌虎、章炬而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只因去邛州办事的哥俩也是好心,但这谣言一出是个双刃剑,谁个书香门第敢再逆着勋镇的名头去杨家提亲?便是想要托庇杨门也得考虑一下笑面虎赵南离在外的凶名。
但随之而来的副作用是谣坏了杨家的名望,杨展自是不愉。
“此度还知一事,以此说来,您这大功啊,怕真不好立……”
南离还在斟酌费密话中深意,欧阳直却先着急了:
“为啥子?吾家总镇须得何种功劳,才换得蟾儿小姐出阁?”
这时费密见众人围着兴致也来了,比比划划地讲说:
“存一兄你别急啊,不为别个,只为这蟾儿小姐不是寻常人等。寻常的小功劳,恐难酬广元伯之心。”
这时连赵茂丰都抱着孩子好奇地过来听故事,在旁的元灏听了也觉奇怪,忍不住也问:
“哦?这怎么说?”
南离却心说我怎么不知道呢,蟾儿是懂些诗书,这个时代虽然女子大多文盲,但家境好的人家为女儿请先生教书也是寻常事而已,这不奇怪。
费密抓把盐豆子扔几粒进口中,这是如今乡下最常得的待客零食了。
“蟾儿小姐知书达礼,这是都晓得滴,但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传说,此说极秘,不入第三人耳。还是吴先生亲口说来听滴。”
“嗨,费大县令,你说不说啊,我们这就仨、四、五了,还啥不入第三人耳。”最爱听闲言碎语的赵茂丰这时也顾不得几位的身份地位了,跟着着急。
“哎呀呀,这事啊我是见吴先生与人说时,好不容易听来滴……”
“吾说你个瓜兮兮,到底说不说。第三人,就算杨伯爷说给吴先生,吴先生说与啷个?你老哥又是第几个?”
“好好好,我说我说,总镇、元兄、直兄,你们可知,江口沉银?”
“这我们都听说过啊?”南离知道,这个传言早就遍地了。
“嗨,我当什么呢,谁不知道啊。”连赵茂丰对此传闻都不屑一顾。
“吾晓得一些,张献忠哦,”欧阳直说着还回头看看,似乎生怕张献忠找过来:“八大王,在彭山被杨伯爷击败,满船满舱白花花的官银,都随船沉入咯江底。”
“你们可知杨伯爷用捞出滴沉银,向滇黔高价告粜,才使得嘉眉几十万口百姓,渡过饥荒。”费密又问。
赵茂丰正提来一壶新烧的开水,惯使大枪的两手一手抱着哄着孩子另一手稳稳地为众人续水,闻言还跟着插话:
“我晓得,那是杨伯爷通水遁之术,在水中来去自如,自然寻到那官银沉没的所在噻。”
“对头对头,都是这样子说滴。”元灏也深同此说。
南离呵呵一笑摇头:
“不是,这事我还真当面问过杨大帅,那水遁之说只是虚妄之言,以讹传讹罢了。”
这时费密正盯着南离,见南离这么说,扔了豆子兴奋地一击掌,叫道:
“对头,杨伯爷寻沉银靠的不是水遁术,那靠啥子?我来告诉你们!”
“说!”
看费密还要卖扣子,南离沉声一喝,费密立时乖乖地。
“是蟾儿小姐擅观山川地理,能看出水中藏着的金银之气!”
观气之说南离是不信的,但蟾儿一个弱女子,乱纷纷年月,被亲爹把亲闺女派去彭山,可不是太平年月去游山玩水,按蟾儿自己说,是查勘清点沉银,清点的话,一个可靠的账房足够了,只怕真是应在查勘二字上。
“这于今日我家镇帅所问有何关系?”
“还有何关联?你瓜的?蟾儿小姐握着江口沉银这个大秘密,嫁到谁家里,你想想……”
“传说中那沉银不是已经被捞尽咯噻?”赵茂丰不解。
“水里还有多少,鬼晓得?还是你晓得?还不是杨家才晓得,杨家谁晓得,蟾儿小姐晓得。”
这么一说真的令南离沉思起来,看来与蟾儿的婚事只怕不那么容易善了的。
当初杨展许婚也是看了吕、樊二公的面子,这时生了变故一拖下来,只怕不是自己靠解释与送礼就能再把红线续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