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初心
嘉定最有名的景物,除了峨眉山就是那个大家都想请他起来让个座位的大佛。
这尊宏大的坐佛像坐落于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流处,背靠凌云山,传说高达三百六十尺。
这个年代以讹传讹,说是三十六丈,其实就是二十多丈。
如此巨型佛像,唐代开元年间始建,到贞元年间剑南节度使韦皋手中,历九十余年才算足成。
昔日江上行船,陆路跑马,经过大佛面前,南离只是匆匆一瞥,这回陪着蟾儿,才是第一回好好看看这大佛。
新婚燕尔的夫妻二人乘船,沿江观赏,一时不免吟唱作答,有诗游之乐,后世就叫做浪漫,可是南离心中总是忍不住在想,若是陪媅媺来这里,她会咋子样子。
只怕不免:哇,好大滴脚丫,好大滴头,尿泡尿江水流!
闻讯陪同游览解说的凌云寺主持向夫妻二人规规矩矩地介绍:
“此像成于韦皋任上,韦南康戍守剑南二十载,震慑诸蛮,兵戈不兴于蜀,其时藩镇处处,然韦南康事君始终,不改初心。”
南离闻此一叹:
“我辈楷模啊。”
心中却暗道:以民为本方是我的初心。
不想蟾儿在旁幽幽一叹:
“只可惜了薛涛。侍奉韦南康二十年,不说名分,连脱籍亦不可得。”
被蟾儿这么一说,本就心中怀着一个忐忑的南离,不免心中一动,一番七上八下之余,待要向深处思索,又不知从何而起。
南离对韦皋的事迹谈不上特别熟悉,略知其大概,但对薛涛的轶事是知道的。
毕竟熟读唐诗都会知道才女薛涛,还有薛涛笺、薛涛井,而且薛涛井就在南离镇守的成都,遗迹尚存。
历史上的韦皋压制吐蕃二十年,但是为了迎合君意,也曾竭川蜀民力于不顾。
而薛涛以最好的青春年华在成都侍奉韦皋二十年,韦皋不仅未予名分,连为她脱籍都不曾用心。
也是红颜薄命,后来写“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元稹入川,薛涛慕其才貌,全情投入,元稹曾经为之感念贫贱夫妻的原配早丧,二人便常以夫妻名义在外行走。
然而最终到头来,元稹还是续娶了世家之女,薛涛终身未嫁。
说到韦皋,蟾儿联系到薛涛的命运,不免有愤功业男儿老了走油之感,却不想正触动了南离的心事。
他这里面上不动声色心中胡思乱想呢,蟾儿可不知,她只见柴火儿领着几名少年侍卫甚是辛苦,年纪又小,就与他们嘘寒问暖。
尤其这里面陈鼎元看着最小,时不时被柴火儿扶着,又行动小心地佝偻着瘦小身躯,不免怜惜,自然就先问到他。
“娃儿,多大了?”
“我十岁。”
“你们几个呢?”
“我十一。”郑垚先答。
“我十三。”车鑫大一点,才开始长个子。
柴火儿就扶着鼎元,把衣领散开一点给蟾儿看:
“他在县衙里,给镇帅挡了一刀,还递上去一把刀,如今伤还没好利索呢。”
蟾儿立时另眼相看:
“你这娃儿乖滴很,这么小小的,居然替你们老爷挡了一刀,很是不容易。”
“火哥说了,我们干的就是给老爷挡刀的活计。”陈鼎元嘿嘿一笑。
“怕不怕?”蟾儿又问。
“我不怕!”
“疼不疼啊?”蟾儿扒开半身衣襟,看看缠了半身的绷带,更加心疼。
“也疼,忍一忍就好了,反正,已经越来越不疼了。”
蟾儿闻言摇摇头,从手腕上撸下来一只金镯子,给陈鼎元套到手上。
“乖啊,这个给你,戴着吧。”
“这个……我戴好吗?”鼎元把手直往后缩,可是身上不免伤口又痛起来,只好还在有些惊讶地去问南离。
“行,夫人给你的,戴着吧。”南离一笑点头。
“我……我怕再弄丢了。”他还是不想戴这个,毕竟这东西没大馒头实惠,万一再弄丢了……
南离回头一想就笑了,提醒蟾儿道:
“你给他那个,他出阵也不敢带,上校场练武也不敢带,怕再丢了。”
蟾儿一听也点头:
“也好,金银算不得啥子,既然为你们老爷挡过刀的,就是父子一般的,我就认你做个义子吧。”
“我们队伍里不兴这个……”南离微微一皱眉,但也只说了半截,毕竟不想扫蟾儿的兴。
“是你们队伍上不兴,不必你认的,你们还是将将兵兵的,只我来认。”
“那我拜吗?”鼎元还小心地用眼神征询着南离的意思,南离只好一点头:
“嗯,拜吧!”
陈鼎元立时“噗通”跪下就叩头,口称:
“干娘在上,受孩儿一拜!”
“别叫干娘,叫啥子干娘,叫义母。”南离总觉干娘这叫法不舒服,好似把好好的蟾儿叫成了水浒传里的王婆一般。
“义母在上,孩儿再拜!”
“乖啊!”蟾儿甚是开心,将鼎元扶起,一时竟已颇有些母仪之态。
南离初时觉得怪怪的,一则他在军营中最讨厌这种认干亲拜把子的行为,因为有违他心目中五湖四海的原则,同时也觉蟾儿嫁过来也才二十岁的小女孩,怎么这么急就开始认干儿子?着急要娃儿?
不过一看鼎元与那几个小兄弟在一起的得意样子,那几个小子羡慕得不得了的艳羡样子,转念恍然,蟾儿这是答谢这孩子相救自己,孩子小,没法提拔,就借着这个由头儿,为他标定了一个特殊的身份。
但南离知道,自己可不能厚此薄彼,犍为县衙那日,一众小兄弟奋身浴血,哪个也不曾落后一步,何况还有扔在那里再也回不来的那几名少年……
峨眉小城,一圈才五百多丈,璟新带人住得满满当当。
璟新夫人陈氏,与杨展夫人同宗,都是嘉定大户出身,待人热情,彬彬有礼,且能文能武,是璟新的贤内助。
当日与璟新及手下几员旧识部将畅饮一回,就在城中歇宿,次日璟新亲自陪同,上峨眉山登万年寺礼佛随喜。
万年寺离璟新驻扎的峨眉县城不远。
按佛家说法,峨眉山是普贤菩萨的道场,万年寺则普贤菩萨的金身所在。
因为东晋隆安年间,即以普贤寺为名。
嫂夫人陈氏陪着蟾儿去烧香,南离还想着趁机看望一下同悲大师,这位自己出世时有缘的故旧。
时光轮转,不过三年,天下剧变,南离已经融入了这乱世洪流,如今再回想昔日,不免别有一番感慨。
璟新就叹:“大师若知我来,定然出来相见,此时未出,怕是不在寺中。”
南离疑惑,可是遣人向僧众一问,原来同悲大师真的不在,说是有贵客相邀,下山说缘法去了。
南离只能感慨缘法一词,真的缘悭一面。
从万年寺回来,南离算算日子,不能再拖了,打算就此回去成都。
因为赵荣贵、刘斓儿都遣人传了信来,成都城平平静静,生计日复,房舍日繁。而南离最关心的那一点,平静如常,没得任何异常。
南离略感安心,虽然安心西来三分,却仍然暗自担心七分,以他熟知那位小姑奶奶的性子,只能祈愿着可别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但不管怎样,终归是要面对,因此打算就此带蟾儿返蓉,到了那边如何,那时再行好生安抚,因为,可能真的还要再用到人家呢。
南离就此先回嘉定,打算向岳父岳母辞行后便即返程,不想却是在嘉定遇了故人。
因为同悲和尚是被邀到了杨展府上。
南离再见同悲老和尚,心下大惊,不是因为和尚如何,而是杨展的怪异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