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退隐
到了杨家府第,早就有家人先行通报府中,可是到府门并没有人出来迎接,传报后只雷震出来,向南离施过礼,禀道:
“侯爷在后院,请赵镇帅与小姐自往后园去探望。”
南离倒未觉得怠慢,见了忠心宿卫的雷震那古怪的神态与言语,只是觉得奇怪。
杨展见自己,或在公署,或在正堂,入家宅接待从来不在后园,这是武勋的素养,只有当初蟾儿母亲陈氏夫人相看自己,才在家宅后园会面。
不想行至二进院中庭,就见日前小夫妻临去峨眉时还喜气洋洋的陈氏夫人用手帕搌着眼泪,满面哀怨地迎了出来。
蟾儿赶紧迎过去:“娘,您咋子咯?”
“唉,还能咋子,都是你那个没心肝的爹啊,他……他要甩下咯我们母子,出家当和尚去嗦!”
“啊!?”
蟾儿听了一声惊呼,南离也是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
“咋子回事?说是请万年寺的同悲大师来说法,可是……你们去看咯!”说到这里,陈氏夫人再也遏制不住地哭泣起来。
南离心中颇觉古怪:不见和尚,原来在此,莫非这就是缘法?
陈氏夫人引路,南离与蟾儿紧紧跟随,穿三进院,来在后园荷塘旁的竹凉亭所在——正是昔日岳母相看女婿之处。
此刻再看题着“桂香攀折”的月桂亭,竹帘卷起,随秋风飘荡,八面风铃,风中叮铃铃作响,分外清灵悦耳。
竹木所制的月桂凉亭内,去了桌椅几案,两位雅士,两只蒲团,席地而坐。
一位光头戒疤,长须长眉,闭目垂心,苍老而沉静。
一位身着道装,披散头发,雄武气息尽敛。
南离初时都没认出和尚是谁,因这和尚不见菜色、面庞红润,只是胡须、长眉才依稀看得有昔日喜明山普照寺老和尚的影子。
但南离好歹是认出了杨展,心说岳父大人你披个道袍跟人家和尚论啥子道行啊?
“大师啊,不瞒你说,展早有皈依佛门之心,小儿璟新,字做凌云,便是取自凌云山凌云寺,有佛可依之意。”
“只是奈何有乡里乡亲不舍,还有朝廷的重托,不得其便啊。”
如今面色红润圆满的同悲老和尚合十当胸,无喜无悲、无嗔无怒,闭目静聆,高深莫测的样子,待杨展语毕,半晌才缓缓开口:
“华阳侯乃川西万民所望,正在气血壮盛之时,怎可弃国是、勋业于不顾呢?”
杨展一声长叹:
“实在经年以来,展经历颇多,感慨亦多,只觉人心难测,不若佛门清净。何况子侄辈都已成人,如今又得佳婿,足可以大事相托,因此便有了退身之想。”
眼看杨展蓬衣披发,言语对答间,更摆出了一副剃度出家的架势!
蟾儿听到这里,忍不住就要冲上去扯回自己的爹爹,却被南离轻轻拦住,向她摇了摇头,以指立唇,做了个“嘘”的手势。
陈氏夫人叹了一声,牵了一下南离的衣袖,指指月桂亭,意思你去劝劝。
竹凉亭外,还有一个俊俏的少年小和尚,侍立凉亭外,黄褐色的僧袍下,依稀是当年那个半大的光头孩童的模样。
南离轻步上前,先与小和尚打个招呼,小和尚不言不语,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南离便绕过去来在凉亭内二人身侧,深施一礼,一揖不起,左右成圈,口中称道:
“同悲大师,晚辈见礼,岳父大人,小婿有礼了。”
同悲老和尚也不起身,侧身单掌行个佛礼,另手串珠捻动,微笑道声:
“持一小哥有礼,有别经年,再见四郎,英姿更胜往昔。”
不提四郎还罢,一提四郎二字南离便有些想在和尚脑袋凿出个响亮的冲动。
杨展看到南离来了,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招呼道:
“持一回来啦,一起坐坐吧。”
南离向和尚点头微笑,有僮儿送来一只蒲团,便也进亭中坐了。
“华阳侯之心,老衲尽知,然则该当如何,还要四郎一起参详。”
和尚一口一个四郎,叫得南离也是无奈,只好应承着顺着茬儿接。
“不知岳父大人为何生出了退隐之心,如今上川南局面安定,隐患亦除,正该是厉兵秣马,报效朝廷的时刻,岳父大人是否有何隐忧呢?”
杨展眼皮半睁不睁,懒懒散散地,答非所问:
“此行嘉定山川,观感如何?”
“山河大好,社稷堪危啊!”
“山河大好,不若往昔,如今你们年轻一辈的的江山社稷啦……我老啦,该歇歇啦,含饴弄孙,不是挺好……”杨展慨叹一番,开始淡然地讲起自己的苦心:
“万事皆有定数,有因才有果,不是我识人不明,怎会有犍为之祸,便是识人为确,又有内外之别,昔日相助李鹞子,便多有非议,只言辛辛苦苦种的地,白花花的流水银,都去白送了外人。”
“如今再有犍为之变,唉,若还如此下去,只怕有日祸及子孙啊。”
“今日之退身,也是为子孙修德。”
南离闻言微微一愕,转瞬便即宁定,也没说别的,只是顺着杨展的话头往下接:
“若岳父大人有心向佛,便可于府中置一禅院,以为禅修之所,日常之余,尽可静心养性。”
杨展点着头,神色中带着些落寞,淡漠地应着:
“嗯,持一所言,甚好……甚好……”
南离接着就皱起了眉头:
“不过……岳父大人,小婿将行,还有一言,万望岳父大人静听。”
“哎呀,南离啊,怎么还越来越客气了?”
“因为小婿正是有求于您,不客气不行啊。”
“你这孩子,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杨展这时,被南离一作求恳之态,反复了几分豪迈之气。
“西营西将,小婿自觉难以应付,若岳父大人执意归山,川北局面小婿尚且应付不得,怎能腾出手来支吾四将联手。曾英之例,就在眼前。那时,嘉定的故旧宗族,危矣!”
“唉,我这做长辈的,也不担心别个,出了这一回事,只觉人人啊,看我……”
杨展说着摇摇头,才四十五六岁的容颜似乎已经开始苍老。
“唉,我这老脸啊,还有什么颜面做上川南的主。”
见杨展不接茬儿,南离将盘坐改为跪坐,双手撑地,倾向杨展身畔,诚挚地恳求道:
“以小婿之意,别说上川南,就是成都,也得您老人家帮助指画,否则,没得您的襄助兜底,小婿面对吴三桂,如何放得开手脚。”
“世子在邛州三载,为何不能称监国,不就是没有您的支撑。如今内外交困之际,便是以秦藩或蜀藩为号召,谁也离不得您的支撑!”
“你这话么,也有道理……”杨展这才再次抚过须髯,点点头。
“小婿还有一言,便是您觉有宵小无知之辈,座您因识人不明而致犍为之祸,毕竟大变已过,您再怎么识人不明,不是还识得了二叔与咱,再怎样,也不过是两相抵消了。”
“嗯,有理。”杨展又点点头。
“您一旦剃度做了和尚,璟新与我,谁能拢住您的那些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上川南的人心就散了!”
“果真如此?”
杨展貌似迷茫的面色似乎重新焕发了神采,南离赶紧再加把力。
“正是如此。还有一则,您觉是损了威望,小婿却以为,便有些许折损,有一事发起,翻手覆手之际,您的威望便可重上云巅?”
南离说着,向前跪蹭了两小步,已经贴近了杨展耳畔。
“哦?有此效用?你来说说,是为……”杨展声色不动,只将头微微侧向南离。
“……何事?”
“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