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缘法
南离知道,人心一旦堕入宿命轮回的思维,迷失其中,就很难再拽回来。
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
好歹劝说杨展重新拢起发髻,戴上网巾,起身吩咐人,准备素斋,招待同悲师徒。
陈氏夫人与蟾儿泪花盈盈地跑上来,挽住杨展,其余几名妾室,也都赶了来,这时才得上前,纷纷哭泣哀求。
杨展那边一副应接不暇的样子,南离看着看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回身靠近同悲老和尚身边,双掌合十微微一笑行个礼,做问讯状:
“敢问大师,晚辈于情之一字,有些麻烦纠葛,大师可有解法。”
拥立二字他只能贴着杨展耳朵说,因为军国大事是有谋画有规制的,庙算加方略,绝不可问之以鬼神,但是这事可以问问啊。
其实南离也不想想,一个老和尚他知道个屁的情字解法,知道的就怕不是花和尚了。
不想同悲老法师一脸的慈悲,口诵佛号:
“阿弥陀佛,情之一字,不可挨上一个痴字,便舍了痴字,去了病的由头便是知,那便船到桥头自然直。”
南离只是找个由头,接下来便是真意。
“既然如此,还请大师,劝解岳父大人,不可轻弃自身,若真欲寻求佛理,也该完报国壮志之后。”
“哦,毕竟上川南之望,当此时势,怎可轻脱其责。”老和尚也合十点头。
“大师所言甚是,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南离的意思你别忘了当初我救过你的命。
同悲老和尚眼皮一耷拉,不接他这茬,却道:
“范文光先生,于老衲有缘。”
南离一听,啊?你这老和尚认识人还挺多呢?
“仲闇先生,一心向佛,不是甲申国变,八大王祸川,他已经辞官归里,于洪雅南近峨眉余脉之处立一山庄,潜心礼佛向道。”
“与老衲师弟闻达禅师共立禅宗净土社,粮米资缁,皆由其出。”
“哦……”还有这一档子事,怪不得范文光他特别爱揽三义盟的事。
老和尚说了一番有的没的,才问南离:
“四郎以为,当做何解?”
“以缘法说缘法,如何?”
见老和尚神色不动,南离只好续上范文光的因缘,又加一句:
“或者,你我可说侯爷布施万年万金。”
同悲睁开双眼,看着南离,苍老的眼神中变幻着神采,最后凝重地点点头:
“甚好,可以一试。”
有了这话,老和尚才开始絮絮叨叨开解杨展。
“适才与贵婿四郎说到范仲闇,亦是老衲旧识,仲闇先生盛世不逐名利,入山修行,乱世不避刀剑,出山救时,此谓士人之楷模。亦可谓济世之罗汉。”
“侯爷按佛家所言,是为救世菩萨,在世间救民,即为修行礼佛,更何况当此时势,活上川南百姓数十万,此乃天大的功德,若杨施主出离世间,谁堪上川南菩萨之位。”
“佛主将您降临世间,便是为救苍生而来,不完佛主之愿,佛门怎能容你。”
“持一小哥,天降的菩萨,他来就是为了帮你、助你、救你,否则怎会有犍为破劫的因缘,这就是缘法。”
“得天之助,完佛之愿,都是您的缘法。”
听到这里,杨展顿首下拜:
“大师所言,展茅塞顿开。”
南离一看,这个年头思想工作真是难做,还是说点容易的吧。
“岳父大人,小婿与蟾儿赴万年寺随喜,见庙宇残破,颇多该当修缮之处,许多投身的难民即便寺庙收容,也是沐风栉雨,小婿虽然布施了一些,奈何手头都是紧紧巴巴,您看这……”
杨展大手一挥,豪迈气概尽形复显:
“有大师所言,万年修缮,本爵来办!”
转念又想起一事:
“你我翁婿共扶川蜀,怎能你就还顶一个小小总兵的官身,回头便请命樊公,上表叙功,为你向朝廷行在,请封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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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成都时,南离一路上细品着这几日的过往,只觉杨展此番所为并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的。
那日犍为县衙,议过事后,便说起了自己与蟾儿的婚事,因此未能再往深处去想。
那日杨展分派袁武受抚部众,又将眉州汛地划出,已经表露过要退一步的心思,可是自己,当时以为赵荣贵、璟新都在,竟然没有顾及客气一番,不是自己平日的做派了。
只想的都是如何应付南北的压力最为合机,此时再看,未免没有顾及杨展的感受。
如今的杨展,真正视为生死的只有儿子璟新加赵荣贵与自己了,可是这边这几个都在往南离这边,往成都凑合。
杨展自然不免觉得势孤,哪怕赵南离是自己的新姑爷。
其中只怕杂蓄对自己的看法甚至……戒心。
因为犍为之变,看似杨展渡过了一场大劫,平安无事,也没什么损失,甚至收了袁武的部众,实力大增。
其实除了袁武破灭,杨展也受了大损失。
这个最大的损失,就是威望。
而所谓的收取袁武部众,其实杨展本人啥也没得到。
武大定的部众,作为酬劳,理应归于赵荣贵,无论是从义气还是酬劳的角度。
而袁韬的部众加上原本呼九思的部众,精壮的是南离与璟新分了,虽说一子一婿,其实已经不是杨展自己掌握了。
留在犍为落户的残余,那里本就是嘉定州的地界,为民户增加了复垦的户数而已。
璟新再移营成都,一增一减,顶天是个平杵。
这么一算下来,杨展的实力不仅未见增强,反而威望大损,相反的,南离威望大增,杨展已经自觉驾驭不了南离了,哪怕他是自己的女婿。
这时节,经了犍为之变,他反倒收起侠义心肠,反而复萌了军阀习性惯有的心思。
南离所做所为的一切,都是为的万众一心、并力一向,只有保了上川南的稳固,自己才能专心应付吴三桂、李国英。
对于杨展北上,他已经不抱期望,只要老泰山能兜住上川南的底,并且护住自己侧翼的资、简、乐至一线,就比什么都强。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摇摇头,哑然失笑起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策马凑近蟾儿的车驾,放怀戏笑道:
“你爹一个带兵打仗出身的,非学人家弄什么权谋,弄权谋时又想着义气当先,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蟾儿一听,本来言笑晏晏的脸色立时一整,把着车窗,反问南离道:
“这世上行事,但凡不想害人者,或以圣人之言为信条,或以忠义二字为担当,怎可便废,若废忠义二字,还是你吗?”
被蟾儿这么一说,南离顿觉惭愧,本来一路神采飞扬立时觉得讪讪地,只好哂笑着向蟾儿一拱手:
“夫人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