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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如钩,伴着点点繁星。

严嵩第一次走进了紫禁城,在走过文渊阁前的石桥时他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

虽然月光不怎么明亮,牌匾上的文渊阁三字比起白日也暗淡了许多,严嵩却依旧心情激动。

他那接近衰老的身体里一颗炽热的心正剧烈地跳动着,不同于科举时惴惴不安,也不同于遭遇宁王叛乱时惊慌失措,这是一种遭受现实毒打之后发自骨子里对权力的渴望。

他看了看紧闭着的精雕木门,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想要推开的冲动,但下一刻他就将头微微低了下去。

眼下还不是时候!

“麦公公,不知陛下让我到文渊阁有何指示?”严嵩问道。

麦福笑了笑,手指了指文渊阁东阁的方向,“到文渊阁,自然是看书去。”

严嵩心中困惑脸上却显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我幼时家贫无书可读,今日能到这天下最负盛名的藏书之所,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麦福闻言不由得感同身受,他也曾经为了出人头地苦读诗书,甚至不惜遭人毒打也要借书去。

只是后来命途多舛时运不济,机缘巧合进了宫中。

麦福瞧了瞧自己大红的官服,心里那淡淡的失落也逐渐散去。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伴,如果不是进了宫自己还遇不到陛下。

“咔——”

文渊阁的大门被麦福缓缓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整齐罗列的书架。

香樟木制成的书架一排一排陈列在屋内,每个架子都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书籍。

严嵩进门前还在思索皇帝话里的意思,可到了文渊阁就情不自禁被那浩瀚的书海吸引。

没有哪个文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就好像天下的山珍海味摆在了食客面前,此时不动手还等什么。

严嵩眼中渴望的眼神只是一闪而过,他随即拱手道:“麦公公,不知陛下让我看什么书?”

麦福淡淡一笑,“《永乐大典》,学宫卷。”

严嵩喃喃自语道:“永乐大典,学宫卷?”

他读了几十年诗书又在乡下潜心研学,对于传说中的永乐大典也略知一二,可从来都不知道有什么学宫卷。

好在严嵩反应极快,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之前朝廷打算建立三宫的构想。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道亮光试探性地问道,“麦公公所言的学宫,莫非是学道理三宫?”

“然也。”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严嵩内心的疑惑却是更深。

虽然他早就料到会被皇帝召见,但从来没想过是因为三宫。

在他原来的设想中自己应该扛着皇权的大旗,狠狠地敲打藩王借此获得皇帝的青睐进而拥有上升的资本。

严嵩虽在南京却时刻关注着朝廷的大政,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思索自己该如何快速地获取权力。

而要想谋夺权利,就必须要做弄潮儿。

可惜他在朝廷上毫无势力,那些决定国家方向的大政已经有人主持。

严嵩绝非坐以待毙之人,他想到了一个别人敢想却不敢做的事——挑战藩王。

并非他头脑发热一时糊涂作出的决定,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谋划。

藩王身上最大的护身符是祖制,而祖制现在成了当今陛下手中的利剑。

其次陕西李隆叛乱背后藏着藩王的影子,再加上之前宁王叛乱的潜力,陛下一定会对藩王动手。

藩王在别人眼中是烫手的山芋,在他严嵩眼中却是难得的机遇。

只是现在……

他的计划似乎要被全盘打乱了。

“严郎中可要抓紧,半个时辰之后陛下就会召见。”麦福轻声提醒。

“多谢麦公公,我必然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严嵩说完赶忙跟着麦福来到了盛放着永乐大典的书架前。

“麦公公,不知这书库可有擦手的毛巾?”严嵩是有些窘迫地伸了伸手,“我这满手的汗迹沾污了瑰宝,可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哦”麦福似有些惊讶,随即点了点头朝东阁靠窗的小隔间而去。

不多时他便将洁白的丝巾递了过去,“难得你有这份心,想来也是个爱书之人。”

严嵩笑着接过丝巾,顺手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盒。

“却是劳烦麦公公替我找丝巾了,这一盒家乡的茶叶就全当作谢礼,还请公公不要推辞。”严嵩一脸真诚,麦福没有多言顺手就将茶叶收了过来。

接下来的言谈间,二人多了一丝亲近的味道。

这期间严嵩更是妙语连珠,一边翻阅书册博闻强记,一边和麦福交流。

一来二去,麦福倒直接称呼严松的字号。

“惟中若有闲暇,不妨再读一读《梦溪笔谈》、《齐民要术》。”

严嵩正襟危坐翻阅着永乐大典,闻听此言立刻起身道:“还望麦公公指点,这两本书在何处?”

“惟中不要客气,我且替你取来。”

“如此,多谢了。”

严嵩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书册,心中隐隐对陛下的召唤有了想法。

他看了看神色淡然的麦福,自然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麦公公,学宫卷气势磅礴、喷珠噀玉,令人读之耳目一新,仔细思索又觉平日的困惑豁然开朗,不知是何人所做?”

麦福看了他一眼,笑骂道:“惟中既已识得其中三昧,怎会不知是何人所做?”

“这……哈哈哈,我早已有了猜测,只是不敢肯定罢了。”严嵩将书卷放下,目光炯炯看向麦福。

“陛下要修国子监了。”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期待着麦福的反应。

岂料后者只是淡淡一笑,右手一旋掌风推开木门。

“时间到了,我们该去见陛下了。”

“见陛下?”严嵩满脸错愕,转身一看墙头的牛角灯烛火已经燃了大半。

月上中天,树影婆娑。

徐徐的凉风吹散了初夏的热意,严嵩目不转睛跟在麦福背后走进了御花园。

“臣严嵩,拜见陛下”严嵩长揖到底,心底无来由地产生一股压力。

“免礼”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严嵩一抬头,看着朱厚熜却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换了个地方就不认识朕了”朱厚熜笑道。

“望陛下恕罪,臣一时反应不过来。”严嵩沉声道。

朱厚熜从石凳上起身负袖走了过来,“朕还记得当年和你在西山论道,那时的严嵩,可是壮志满怀,豪情激荡啊。”

严嵩苦笑一声,“臣有眼不识泰山,那时真龙在前竟狂言乱语。”

当初严嵩还在江西老家研学,朱厚熜穿越之后偶得了一本易容术带着麦福几人游历江湖。

不出意外朱厚聪在严嵩归隐的西山遇到了他,那时严嵩在山下搭着草庐教授学生。

朱厚熜听着草庐独到的见解出于好奇前往一探究竟,二人一番交谈互相竞引为忘年之交。

严嵩不是没有想过那日出类拔萃的少年是何人,只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不可能猜到会是一位“离家出走的藩王”,大明未来的天子。

如今严嵩能够认出没有易容的朱厚熜,只怪后者那一身气质实在无人比拟。

朱厚熜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想必你也知道,朕召你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