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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变化,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福建泉州府,漳州府,相继发生了邪教叛逆,因此而处决的百姓官员不下百人。

进入十二月,多地出现微小动乱,其中或许是真的发现了隐藏的叛徒。

但更多,是彼此争斗名正言顺地铲除敌人。

若仅是如此,还不值得朝廷震动。

因为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叛乱其实就成了日常。

朝廷诸位大员心中,无非是批个数字划笔银子,动摇不了大局。

天衍元年,南北两京、河南,山东,陕西同时地震,仅仅半月之后,南京再次地震。

朝野哗然。

民间谣言四起,宛若沸腾的油锅。

朝廷失德于天,甚嚣尘上。

百官进言暂缓建造天宝司,各地新路建造也应该停下来。

若再大兴土木,无异于往百姓伤口上撒盐。

有言官疾呼,“苛政猛于虎也,则后果不堪设想!”

京师只是小震,何况在天子脚下,百姓生活如旧

杨廷和换了一身常服,如同邻家老翁一般,在街道中游走。

难以想象首辅之尊,同百姓谈笑晏晏。

“小哥,近几日生活如何?”

杨廷和正在一个竹篓摊前,询问憨厚的汉子。

“不满老丈,俺也不晓得生活怎么样,就是冬天有碳可以取暖,夏天能去城郊建造天坛多赚些银钱。”

“哦,那肉可吃得上几回?”

汉子嘿嘿一笑,似是有些局促展露了宽厚的肩膀。

“做工的地方每天能吃得上两回肉,俺力气大做的活多些,隔几天就能带点肉回家。”

杨廷和抚须而笑,又闲聊了片刻,便来到了另一个摊贩前。

这是一间成衣铺。

生意好得出奇,又是临近新春,老板索性将店铺搭了个台子支到外面。

杨廷和跟在人群中排着队,不着痕迹地打量众人。

看得出大多数百姓依旧衣着朴素,但相较于以前多了许多花样。

最明显的是衣服的颜色,相较于清一色的黑色与褐色,民众们开始追捧起青,红,蓝等艳丽的色彩。

即使是普通的短打,也别出心裁地做了一番裁剪。

“小姑娘,买了几件衣服了?”

“老伯伯,买了两件”小丫头两个小酒窝旋着,脸上的笑意似乎能逼退周遭的寒意。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城门换了新牌匾,我就能买新衣服了。”

“漂亮,丫头穿着很漂亮啊”杨廷和不吝啬赞美,慈祥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正说着,远处传来妇人的招呼声,小姑娘双手合掌行了一个新礼,便蹦蹦跳跳走向含笑簪花的妇人。

一老一少的对话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在意,他们更担心今天能不能买到合意的衣服。

手头上有闲钱,正好买些喜庆的衣裳。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变化。

杨廷和一路走来,问的尽是些日常生活。

他在豆腐摊前驻足,也在茶馆里听书。

兴之所至,书画摊前泼墨挥毫写了几幅春联,铁匠铺里,砸了两把铁锹。

他在一家何氏商铺停留了很久,这里与众不同,卖的是天南地北的事物。

更难得的是还能看得到番邦各国的稀奇产品。

路过人潮汹涌的官方商铺,他匆匆瞥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离开了。

即使里面的香皂,碳笔他也颇为喜欢。

最后,他踱步到了国子监。

更准确地说,是大明学宫。

临近春节,许多人都已回家团聚。

但由于路途遥远,许多学子都在学宫过节。

杨廷和穿了一身淡青土子服,不时神情悠然,停留在各色建筑。

每每有学子路过,纷纷向其行礼问好,他也微笑回礼。

他来到了新修建的大论殿前,耳边响起了慷慨激昂的声音。

杨廷和笑了,顺手拾起一根落下的柏树枝,手中轻轻挥舞,唱着不知名的调子。

行道学宫正门,他倏然回首。

大抵是冬天了,竟有几片鹅毛飘落于手。

他伸出枯瘦的手掌,感受手中的凉意。

杨廷和趁雪还未大,买了两包灶糖,便回到府中。

家人常坐,灯火可亲。

浓浓的暖意和守岁的喧闹,驱散了大雪朔风带来的寒冷。

杨廷和怀中抱着小孙子,时不时往他小嘴里塞一块灶糖。

旁边的孙儿们也亲切地喊着阿祖,撒娇着拉他的衣服,想让他一起去堆雪人。

杨廷和笑着一个个回应,“慎儿,去我房中取些青梅酒。”

久久未有回应。

他愣了片刻,耳中一切声音消失,良久才重新恢复了喧闹。

“父亲,酒取来了”黄娥端着青梅酒缓缓走来。

杨廷和垂眸不语,挥挥手将小孙儿们送走。

他摸着已经温好的青梅酒,对黄娥说道。

“娥儿,替我将正服找来,让门房备好马。”

“父亲…………”黄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

杨廷和换上大红色官服,独自一人走到大堂。

他双手托起官帽,毫不犹豫戴在了头上,最后瞧了一眼灯火蒙蒙的家院。

翻身上马,迎雪而行。

毛纪的府邸就在棋盘街附近。

春节守岁,府邸被红灯笼点缀。

此刻,内阁诸人除了杨廷和都在。

正堂西侧厢房,两个白云铜大火盆烧得通红。

屋外大雪纷扬,灰蒙蒙的天,白花花的雪。

屋梁上掉下几盏红灯笼,与炭火的红光相辉,在寒风中暖意浓浓。

费宏心不在焉,将一寸长的银炭翻转过来。

王琼虽在喝茶,但目光一直看向门外,似乎在期盼有人推门而入。

紫禁城,红墙黄瓦,红灯白雪。

在灯笼的红光与雪花交汇时,一片片白才映着一点点红。

从大明门到奉天殿,天色渐暗时,灯笼便次第点亮。

此时从天空向下望去,红色沾成一片,但在高大的殿与阴影下,只显得有些清冷孤寂。

朱厚熜身着明黄龙袍在汉白玉石阶中漫步。

小太监们早就将路扫了一遍又一遍,或许是手冻得有些发麻,不时有小太监将扫把跌落在地。

“大冷的天,要不是听了麦掌印吩咐,夏天置办御寒的衣物,现在就该冻死了。”

“住口,说什么晦气!”一名小太监瞪了他一眼。

“陛下垂怜,尚衣局给每一个宫女太监都额外安置了衣服,今岁大家都会活得好好的。”

有人小声叹气:“我远远望见陛下,只穿了单薄的几件,这可怎么得了。”

“管好自己的事,陛下自有大人们着想。”

声音渐远,朱厚熜也走到了奉天殿前。

他缓步迈入其中,四周空空荡荡。

朱厚熜登上宝座——孤坐御台对天穹。

杨廷和纵马疾驰,到了棋盘街,下了马。

他拉开雪狐皮的遮帽,片刻之后他的头发便被染白了。

“这雪太冷”他感慨道。

望着前方重重宫禁,不远处万千瓦舍。

他吟道:“千风吹起万层雪,心似烈阳永不灭。”

杨廷和扭头对身边的马夫说道。

“替老夫看好马,记得少喂些草料。”

言罢,杨廷和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