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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柳禾盯着她的去处看了片刻,扶着树干缓缓起身。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正翻江倒海,是厉鬼在试图与自己的身体融合。
视线移动,在某处停驻。
那处地面的颜色,与周围的草色有些不同。
强忍着脚下虚浮,柳禾硬撑着绵软无力的身躯,一点点朝着那处挪了过去。
深吸了口气,抬步踩中那块草皮。
几乎与之发生在同一瞬间。
“嗖——!”
箭矢自远处飞射而至。
一侧是急速射来的飞箭,一侧是隐匿在夜色中的高崖,俨然进退维谷。
柳禾眸光深深,毫不犹豫转过身直面箭矢。
尖锐的金属箭头直直刺入胸口,冲击力撞得她后撤数步,连连趔趄。
尚未感知到疼痛,忽觉脚下一空。
再下一刻——
失重感将全身包裹,整个人直直坠入谷底。
下落的瞬间。
柳禾唇角缓缓勾起。
终于,要见面了。
胸口被箭射穿的剧痛侵袭全身,急速下降中,柳禾只觉意识渐渐模糊。
直至眼前一片漆黑。
再睁眼,四周一片混沌。
一团黑影自面前闪过,试图刺穿她的身体,奈何倾尽全力却伤不了她分毫。
柳禾觉得有趣,忍不住开口提醒。
“别白费功夫了,”少女语气淡淡,毫不慌张,“这是我的身体,你伤不了我。”
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黑影停了下来。
面前那团黑气渐渐凝聚化形,柳禾本就已好奇许久,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黑影化作一物,不再变了。
是人,却也不像人。
此物有手,下方却无腿,像是被腐蚀过后陷入泥淖,面部皱成一团看不清表情,阴森可怖。
“终于见面了,”柳禾的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依稀笑意,“怎么称呼?”
没想到她见到自己竟如此淡定,厉鬼有些意外,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柳禾眯了眯眼打量它。
“这是你的真身?”
难怪会对美丽的皮囊和俊俏的男人情有独钟。
民间所谓缺什么补什么,此话不假。
没接她的话,厉鬼语气阴森。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为什么在这儿……”柳禾挑眉,面上似有讥讽,“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
自己占了旁人的身子,却反过头来问她为何出现在此。
这厉鬼,也太不懂礼数了些。
将她的淡然尽收眼底,厉鬼好似瞬间反应过来。
“人只有在将死时才能看见我的真身,你不惜以死换得见我一面,实在愚蠢至极。”
她死了倒无碍,可惜了这具极富诱惑力的肉躯。
“与其闹得自己送了命,倒不如与我一同享用这具肉身……”它换了种方式,耐心引诱道,“若你肯答应,趁着此时受伤尚早,我能保住你的性命。”
若是换做旁人,它绝无这么多耐心。
奈何她那些男人实在秀色可餐,放弃了也太可惜。
这丫头……
倒是跟她母亲一样有艳福。
柳禾哪能不知它打着什么坏心思。
只要自己松口,就会被这狡猾的厉鬼一点点吞噬意识,落得跟当年的南黛一样的下场。
她准备了这么久,自然不会被它牵着鼻子走。
“很不错的条件……”柳禾缓缓勾唇,“但是很可惜,我喜欢吃独食。”
一想到这个不人不妖的丑东西对自己身边的人有贪图,柳禾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没想到她会如此冥顽不灵,厉鬼的态度强硬几分。
“你想清楚,你会死,可我不会。”
语气加重,迫使她直面现实。
“待你肉躯生气尽散,我依旧可以离开你的身体去寻下一处栖居之所,可你……再也回不去了。”
柳禾扬眉,不动声色。
这厉鬼在人世游走多年,倒是学会了些玩弄人心的方式。
可惜,这招在她身上行不通。
“那都是后话了,”柳禾笑吟吟地看着它,“至少在我肉躯未亡之前,你只能被困在这里听我安排,不是吗?”
在谁的身体里,谁就是主宰。
果然——
那团黑乎粘腻的东西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赌对了。
唯有最接近死亡的时刻才能见到对手的真身,也唯有在这里,她才能有同它抗衡的绝对实力。
“你们人间有句话,好死不若苟活……”厉鬼不死心,继续试图令她动摇,“你真的想好了,不惜舍弃性命也要与我同归于尽?”
柳禾眉心微蹙,像是在思索什么。
她越是安静,厉鬼就越是不安。
忽地,柳禾冲它笑了。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少女一步步逼近,毫不躲闪地直视着厉鬼看不清表情的面部。
“再仔细瞧瞧,你觉得我真的会死?”
厉鬼一怔。
自她进入混沌之境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体似乎真的没有发出半点将亡气息。
这不是一具将死之躯该有的样子。
见它已发觉不对,柳禾也没打算隐瞒。
“我在山中设了吊住自己性命的阵眼,阵眼不灭,我命不息,我有很多时间陪你慢慢熬。”
“山中猛兽腹困,你的肉身若久久无人寻到,也会被拆吃入腹供兽饱餐!”
“无人寻到……”柳禾轻笑,“真的无人吗?”
话音将落,忽听不远处传来响动。
柳禾随手开了传声阵,身体之外的声响清晰入耳。
“廉契大人!”
是番邦人的声音。
“上面掉下来了个人!落在咱们的软草垛上了!”
厉鬼身子一僵。
怎么会……
她岂会连掉落的地点都精确无误!
柳禾笑意尽收,静静听着身体之外的说话声。
她既敢让自己置身险境,要的就是如此。
先前虞沉还在这里时,阿肆和梅严便告知过附近有番邦人出没。
她派了墨兰卫暗中查探,知晓此处潜伏的是先前将自己误认作神使的那群人。
一旦自己负伤露面,他们定会出手相救。
对不住。
又要利用一次他们的信仰了。
“番邦人……”
厉鬼低声喃喃,嗓音喑哑难听。
“番邦人自身难保,岂会插手外族的闲事?”
她身上还穿着南境的宫装,番邦人哪能不知出现在此的是个大麻烦,不理会的可能性更大。
柳禾漫不经心抬眼。
“想赌吗?”
……